黄华坊顾府,同澄清坊杜家只隔着一条崇文门里街。
小厮到的时候,顾府荣语堂笑语晏晏,奉老夫人命刚出了趟远门的顾夫人梁氏,带了好消息回来。
“... ...济南黄氏、顺德沈氏,都给母亲送了东西过来。他们都说家中女儿不懂规矩,往后是嫁不好的,想干脆就送到咱们府上来,跟在您身边见见世面,至于一概用度,自是不用咱们操心。”
万老夫人听了不住摇头,但眼角的笑褶却抬了起来。
“真真是,自去岁便有人想把姑娘家送到我园子里来,我忙不过来没应,今岁反而更多了。”
梁氏上前恭顺地给婆母捏了肩,“他们哪里养得好姑娘?若论调教待嫁的姑娘,还得是母亲您。”
万老夫人更摇头了,“我确实比他们经得多谢,但他们不就是想借我的手,将姑娘家嫁进高门吗?”
梁氏连连道是,又问了句,“那咱们可要接这些姑娘来京?”
万老夫人缓缓点了头,“自是要接的,只不过等一等。”
“母亲要等什么时候?”
万老夫人由着她捏着肩,闭起了眼睛。
“就等到中秋过完,皇上给邵氏和杜家赐婚的圣旨下来。”
梁氏顿时明白过来。
这两家联姻由着圣旨赐婚定下来,再要往顾家送姑娘来的人家,只会更多,也更掂量掂量,他们能给顾家、给老夫人都带来些什么。
高门联姻,从来联的不是佳偶良缘。
说话的工夫,杜润青打发来传话的小厮急匆匆上前把话说了。
相比他的匆促,万老夫人却只颔了颔首,没当回事。
小厮不知所措,万老夫人这才开口。
“回去跟青儿说,纵然见了邵伯举又能怎样?邵家要娶,不是她同邵伯举说两句就能算了的,箭在弦上,势必要发。这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不是她能拦得了的。”
小厮记下这话,往杜家去了。
万老夫人由儿媳伺候着喝了口茶,又是摇头。
“这做女人最怕的就是读太多的书。这些书都是男人写的,也都是写给男人的,女人读了只会以为自己也能给自己做主,殊不知这般才是害了自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梁氏连忙躬下身去,聆听婆母教诲。
万老夫人并没将她叫起来,只看这手边放着的几本书,道了句。
“自明日起,家中姑娘们的学堂,读书的课业齐齐砍掉一半,便是留下来的,也只读些《女训》《女戒》,多让她们操持家宅之事,学着替父兄夫婿分忧,自比什么课业都强了。”
梁氏不敢有他言,越发躬身,“母亲说的是。”
只不过她又问了一句,“杜家大姑娘那边,咱们还要多盯着些吗?”
万老夫人摆了手。
“不必,这可是京城,她翻不出浪来。”
... ...
万老夫人由着儿媳伺候着,早些歇了。
然而半夜京城起了风,大风刮得窗棂咣咣作响,上了年纪的人睡得浅,梁氏连忙叫了仆从找物什内外压紧窗棂,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四下没了动静,万老夫人才睡了下去。
这一睡,早间不免醒的晚了些。
明日就是中秋了。
梁氏早就布好了饭菜,万老夫人浅浅喝了两口茶,刚坐到桌边,管嬷嬷忽然跑了来。
“你怎么也慌慌张张?莫不是明日才中秋,今日皇上已经下旨赐婚了?”
也不是不可能。
但管嬷嬷脸色难看极了。
“老夫人,一夜之间外面全都在传,说邵氏杀人了!”
万老夫人挑了眉,“哪来的无稽之谈?”
管嬷嬷也说不清来源,道是一夜之间起来的话,“扈家兄妹似是失踪了一月有余,那扈家大爷可是进士出身,他失踪月余京里竟然没什么人知道,眼下都在传这是邵氏的手笔,眼下扈家恐怕已经有人被害了!害人的正是邵家。”
万老夫人眉头越挑越高。
管嬷嬷说不清来源,但梁氏低声问了一句,“娘,不会是杜家那位姑娘,让人传的吧?”
眼下最不想赐婚落定的,也就是她了。
万老夫人一顿,忽的嗤笑出声。
“她一个姑娘家,真当这京城,是她能搅得动的?坊间传闻罢了,她未免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
澄清坊杜府。
秋霖让小丫鬟艾叶出去打听了一番,转了回来。
“姑娘,眼下传闻已到处都是。”
她道,“恰有人看见邵家人昨日围了积水潭西侧,不知在挖些什么。有传说是脏污,有传道是证据,还有传说是... ...尸身!这话可是越传越奇了。姑娘这一招真真是厉害,咱们的名帖是拿不出来了,但直接让邵伯举圣前失宠,将他一举抽出去,这不也是一样的吗?”
秋霖不免兴奋,但阮恭素来谨慎,他看向姑娘。
“可就算坊间再怎么传,没证据的事,真能把邵氏怎样?”
扈家兄妹失踪月余,邵氏能让京中朝上无人注意,眼下一点流言蜚语,又怎么撼动邵伯举的近前红人的荣宠?
阮恭问去,杜泠静也点了头。
“我确实没有扳倒探花的本事。”
京城是什么地方,是连父亲都折戟沉沙的地方。她自然是没有那等本领。
她只想把自己抽身出去,只想等中秋一过,她还能安稳地上路,早早地返回青州。
“但是,这京中自然有的是人想看邵伯举跌落。”杜泠静微顿,眼前浮现出昨日枕月楼里,男人立在高楼栏杆前的挺峻身形。
“我能做的,不过是替这些权臣贵胄,点一簇小小的火苗而已。”
话音落地,窗外的风咣当吹开了虚掩的雕花窗。
*
积庆坊,永定侯府。
侯府幕僚们挤满了前院议事厅,众人难掩兴奋地论着昨夜突然冒出的传闻,说到兴处,声音都要将侯府议事厅的屋檐掀了。
外面突然传了话,“侯爷来了。”
众人赶忙收了声,都向议事厅外看去,只见男人着一身墨绿锦袍,自门外的晨曦中,阔步前来,抬脚踏入了厅中。
众幕僚齐齐行礼,他道免礼,“诸君所议之事,我方才也听闻了。”
他只浅浅提了这一句,众人的兴奋又扬了起来。
其中一个姓余的幕僚一步上前。
“侯爷,不管此事真假,此番正是咱们的机会。”
“这几年,邵氏为雍王拉拢人脉,交结朝臣,有窦阁老撑腰,如今连地方大员都向雍王一党倾斜。偏生皇上爱重那邵氏才气,多有青眼。眼下他们只捏着无嫡立长的说辞,连番上书请求皇上侧立储君,又道雍王贤良,邵氏亦是清流文臣,储君之位别无二选,皇上难免动摇。”
余幕僚道,“但若是此番扈氏兄妹的事情坐实,邵伯举自己失宠事小,将整个邵氏乃至雍王一党的贤名齐拉下去,才是大事。皇上最是爱才,怎能见得堂堂进士就这么被人谋害?”
他说着,倒也有三分犹豫,“只是不晓得是何人传言?又意欲何为?但咱们... ...要不要查一查?”
众人也都有此顾虑,可却见侯爷摇了摇头。
“不要查。”
接着又说了一句,让人不太明了的话,本就低哑的嗓音更深几分。
“且让她松快一些。”
众人不知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余幕僚问了一句。
“侯爷,那咱们到底如何?可要顺那人之意?”
厅中静默等待,立在人群中央的君侯缓缓道了四个字。
“倾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