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重新回到书房,打开了字典和笔记本,突然来了一阵风,把面前的书页全都吹乱了,光影之间,王耀突然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倦怠,他不由得想,这真是糟糕,自己果然还是应该留在学校么?就像自己呆在DG的那三年一样。书页上的文字突然变得模糊,王耀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乡间慵懒的风光消磨了自己的意志,还是因为突然吃到了家乡菜而变得有点多愁善感了。
不过我又能怎样呢?
王耀埋下头,重新整理好了书本,拿起了笔。
傍晚时分,伊万敲开了书房的门:“虽然又是红菜汤,但是的确又该吃饭了。”
“啊,谢谢,正好,你能过来看看这个是什么意思么?”王耀关上字典。
伊万走过开看了看书上的那句话:“哦,这个是前置格,你看是和o连用的,所以你翻译的方式不对,这里表达的是内容和意义。这个词语是个专业术语,可能你看的这本词典里没有。”
王耀手上拿着的是俄德词典,三国文字的互译让他苦不堪言:“变格太复杂了,我学了两年的知识还是不够用。”
“这个很正常,娜塔莎还分不清所有变格呢。”
王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难得我忍不住地想要抱怨了。如果这些书都是汉语的,我觉得我一定能在两年内完成所有答辩。”
“你就这么不想在SL多呆么?”
“啊,不是,只是觉得俄语太难了,加上专业课内容,就更难理解了。说句实在话,如果是在SL学习机械的话,我可能很难拿到毕业证。”
“我还是觉得,你觉得俄语难是因为对SL还不够热爱。”
“你还记得那个公交司机的话?我觉得我已经很爱SL了,但我仍旧发不出p音,这件事情和爱无关。”
“嗯,你看,”伊万找了张椅子坐了过来,“德语和俄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我们是舌尖颤动,所以赶紧忘掉你的漱口练习法吧,你要把舌头放到这里。”伊万张开嘴,指着自己的上齿龈:“对,再往后一点点。”
“了!”王耀艰难地吐出了一个音,并没有如愿地“颤”起来。
“不,不,不,是这样的。”伊万又示范了一遍。
“得了!”王耀摇摇头,“不行,我没办法像你那样直接发‘了’音,我不发‘得’音就颤不起来。”
“怎么会颤不起来呢?”伊万不理解为何会有人发不了这个音,“不要着急,你要放松。”
“我很放松了,就是不行啊,我们中文里没有这个音。”
“你一定是没有放松!”伊万捧住了王耀的脸,“你要学会放松啊!”
“嗯?”
王耀愣了一下,挣开了伊万的手:“我,那个,自己再想想。”
伊万似乎也是尴尬的样子:“嗯,这个不能急,你自己再练练,我先去盛汤。”
王耀摸了摸自己脸,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过度。然后,他突然听到厨房里有金属器具摔到地上的声音,宁静了片刻,可能又有一个瓷盘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王耀关上书,突然笑了一下,然后他努力地把笑憋了回去,摞好了书,走到厨房。
伊万正蹲在地板上收拾残局,因为背对着门,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来,所以还在慌乱地捡啊,扫啊。
“小心手。”
伊万被吓了一跳:“我,那个,你等等,我立刻就把汤端出来。”
“我来吧,”王耀侧身走进厨房,端起了锅,“你收拾好了顺便把盘子一起拿出来。”
晚饭的时候,面对同样的汤,伊万的话少了许多,虽然他的话本来就不多。王耀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伊万偷偷地观察对方,的确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晚饭之后要去散个步么?”王耀放下勺子,站了起来。
“哦?”伊万抬起头,“好啊。”
多少年以后,这里的风景就如多少年前一样,美得静止,仿佛是时间忘了流动。此刻的年轻人们还意识不到,他们只是沿着碎沙地的道路向前走着,以远处那些乔木勾画出来的地平线为目标,向前走着。他们关注身边的那些野花,任自己的衣角扫过其间,他们关注远处的海浪,就像这是唯一在此刻需要的声音。
王耀没有说话,伊万不敢说话。他们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走着,像是各自在想各自的事情。
“嘿,你们看,有人来啦!”草丛里突然冒出一个孩子的脸。
“太好啦,有人来啦。”又有几个孩子冒了出来。
“可以帮我们个忙么?”一个年纪最大的孩子走上前来,“这是我们的暑假作业,您可以帮我们挂到树上去么?”
“这是什么?”王耀看那孩子递过来一个奇怪的桦树皮做的盒子。
“这是个鸟房,冬季鸟儿可以在里面越冬的。”旁边的小个子抢着回答提问的外国人。
“好啊,”伊万接过鸟屋,他觉得这帮孩子一定不是在拜托王耀,“你们不是该让你们的爸爸来帮你们么?”
“也许吧?如果今年没有和芬兰打起来的话?”大点的孩子表情不屑地说,“我们来自海军基地,今年许多军舰都出动啦,还有潜艇,这可比在树上钉个鸟屋有意思多了,我爸爸可是上尉呢。”
上尉么?伊万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大树:“你们想把它钉在哪里?”
“那儿!”孩子们指着其中一根树枝嚷嚷着。
这是绿城周边最常见的乔木,伊万攀爬它就像是走进自己家门一样的熟悉,当他爬上了那根最合适的树枝后,他就把嘴里叼着的钉子拿在手里,将它钉在树枝里,树杆透出了淡乳白的浆液,糊在了鸟屋的白桦树的外皮上。
孩子们欢呼了起来,伊万从树上俯视地面,朝他们挥了挥手,这个场景是那样的熟悉,直到一旁的ZG人扬起了脸——他的脸是陌生的,不曾在他的记忆中存在过。所以他忐忑着,不敢邀请他一起到树上来,虽然他想。
伊万意识到,这样的记忆将有别于曾经的童年的时光,于是他攀着树枝站在上面,久久没有动弹。孩子们乐够了,他们一哄而散,急于去寻找下一个乐子了。他便安心地从树上看向地面,心里揣测着他有没有想要上来的意思。
然而王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看着风吹起了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双眼。
这里的风光是多么美啊!王耀!伊万在心里对他说。
你在怕什么呢?我在怕什么呢?[ ]
SL,SL,这么美的SL,你就不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么?
“你在想什么呢?”最终,伊万跳了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我在想,你父亲是不是也是这样帮你把小鸟越冬的房子钉在树上。”
“会的,我家的院子里都还保留着一个。”
王耀拉着伊万,坐在了草地上,手并没有松开。
“王耀?”伊万的手抖了一下。
“嗯,”王耀埋着头,闭着眼睛,“陪我坐一会儿,我,可能突然想家了。”
伊万反握了他的手,他知道他们的手埋在草丛里,谁都看不到。
“我可能,”王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