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十二点,火车厂的测试火车头会准时从厂房里开出来,期间驶过桥头,到达山脚,穿过一截隧道。夜幕降临,这段路没有路灯,就连月光都被逼退,只有凄厉的蝉鸣回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中。
这是条近道。
隋建民摇摇晃晃地走进隧道,十几瓶啤酒下肚,这让他早已神志不清,扶着墙吐了个天翻地覆。
火车驶来,车轮与轨道的摩擦声能掩盖掉一切的声音,就在火车进入隧道的那一瞬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隋建民的方向。
“砰——!”
火车驶过隧道,几分钟后,隋建民步履踉跄地走到了月光下。
枪声和火车的轰鸣还回荡在耳边。
“放开我!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
隋青叶被反手摁在地上,他大喊大叫地挣扎着,手里的枪已经被郑什抢了过去。
“你是不是疯了!想干什么?杀人?!”郑什吼道。
隋青叶嗓音凄厉地大喊:“我就是要杀了他!杀了他我再自杀!”
啪的一声,隋青叶的脸歪在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咬住下唇,隧道里安静了片刻,半分钟后,里面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哭声。
郑什握着枪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原本准备好的骂人的话被哭声堵在了喉咙里,空气滚烫,他却觉得后心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左耳充斥着哭声,右耳安静地吓人。平常他是能听到一点声音的,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大概已经清楚了。
“你起来。”他揉着眉心道。
隋青叶一个劲地哭着,连嗓子都哭哑了,郑什将他一把拉起来。
“我知道你委屈,老子就不委屈吗?我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来管你这点儿破事儿,一辆新车开了没几次就赔进去了,我他妈找谁诉苦去?!”
隋青叶歪歪倒倒地站着,两只手无助地擦着眼泪,“反正、反正又没有谁会要我,小宝还有你,我什么都没有!”
他委屈巴拉的样子特招人心疼,只是郑什这时候是真的没心情哄小孩儿。
“别墨迹,跟我回去。”郑什扶额道。
“我不去给你添麻烦!”隋青叶哽咽道。
他重重把郑什推开,赌气似的往外走,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裹着血迹和灰尘,任凭郑什怎么喊,他都头也不回地朝着进山的方向去。
小孩儿年纪虽小,却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倔强,这让郑什想到自己的小时候,他那会儿也是这样,就死倔,半点儿不肯认怂。
郑什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是哥哥那该多好,他就不用被欺负,不用穿旧衣服,不用被当做是个小屁孩儿,而是会因为哥哥的身份被冠以无限趋近于长辈的威慑力,甚至还可以用着高高在上的态度,用着发号施令的口吻对着弟弟说话。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哥比他出生地早,他一辈子都只能是弟弟。
一直以来,郑什都觉得全世界的哥哥都是傻逼,因为他不可能当哥哥。而现在,他望向隋青叶单薄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可能从弟弟这个焊死他身上的身份,转变为一个他曾经梦寐以求成为的哥哥。
那占据了他童年的渴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内心的不安,当一个人可以向着童年的阴影宣战的时候,任何可能的代价都将变得不值一提。
他摸出一支烟给自己点燃,火光忽明忽灭,烟草的味道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隋青叶。”
他低哑的嗓音回荡在隧道里,隋青叶假装没有听到。
“我数三个数,你不回来,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他高高在上地说道,带着命令式的口吻。
“三。”
隋青叶的脚步停了下来。
“二。”
不等他数完最后一个数,隋青叶转过身,朝着他飞奔着跑了过来。
“一。”
隋青叶将他抱紧,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他身上哭了一把又一把。
郑什徐徐吐出一口烟,手掌放在他的发心揉了揉。
“叫哥。”
隋青叶抬起哭花的一张脸,“……哥。”
“哎。”
·
“不是,你真想好了?”
郑什点点头,不像是在开玩笑。
郝直看着他,一肚子规劝的话说不出来,俩人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郑什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郝直想了想,还是不劝了。
“那行,有啥需要兄弟帮忙的你尽管说,你这些年帮了我家不少,别到了你需要帮忙的时候就不吭声了,那我铁定不乐意。”
郑什打了个响指,“你别说,我还真有个事儿想找你帮忙。你楼上那个王婶儿不是才生了孩子,帮我打听打听,看看他们家肯不肯卖我点儿母乳?”
郝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五花八门,“你没开玩笑?让我去找王婶儿要奶?”
郑什目光坚定地拍了拍他的肩,“兄弟,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兄弟。”
“这不是兄弟不兄弟的事儿!”郝直抓狂道:“我的天,别人会不会以为我是变态啊!”
“你就说是我给我家小宝要的呗,又不是不给她钱。”郑什道。
郝直:“那钱呢?”
郑什:“……”
“钱嘛,总是有的,先尝尝看小宝喝不喝。”郑什道。
郝直苦笑道:“你当是逛超市呢?还带试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