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谢知渝进去大概一刻钟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有些急,推开门那刻,抬眼便看见还守在门外的阿水,她下意识用手理了理略显散乱的衣襟,朝她微微颔首,然后才回身合上门。
阿水满脸纠结,神情还有些恍惚,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扯住布裙的下摆,最后在谢知渝转过身的时候,她还是鼓起勇气把话说出了口:“女公子,能借一步说话吗?”
“嗯。”谢知渝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阿水对玉骨酒的强烈抵触反应,已经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在进到这里之前,她已经给九夭留了讯息,不出所料,她应该会很快带人潜伏进来。
谢知渝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为了找寻所谓事情真相逼着人家揭开伤疤这事她反正干不出来,虽然这可能会耗费多一点的时间这也无妨,但如果是需要她帮忙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阿水引着她进了隔壁的房间。
二人在桌旁相对而坐。
阿水的双手呈紧紧交握状,搁在桌面,头一直埋的低低的,这件事想来应也困扰她许久,以至于她需要做足充分的心理准备。
谢知渝语气温和:“没关系,您要是还没准备好,不必如此急着要告诉我,可以慢慢想。”
“不,我想好了,只是希望女公子听完后,作为交换,草民斗胆提一个要求。”阿水声音不知为何变的很坚定,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望向她的眼神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和决绝,却也有希望。
“可以。”
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阿水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色。
这段尘封已久,草芥人命不知多少年,斑驳不堪的历史与过往,再度被人提起已是八年之后。
“八年前,我与阿承还住在夏元镇,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比他小一岁,十六岁及笄那年亦是我娶他的日子。”
提起与他的往事,阿水布满皱纹的脸上也像重新焕发了生机。
谢知渝眸中不可抑制的闪过些许惊讶。
她着实想不到阿水与阿承竟然差不多年纪,她甚至比他还小。
没有任何夸大其辞,阿水的年龄直观看起来至少比他大了二十有余。
短短八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阿水显然也看出了她不可置信的神情,她缓了缓神色,苦涩的接着说下去:“这就是我要告诉女公子的真相。”
“玉骨酒,就是害人命的东西,它根本不能治病,而是把我变成了和她一样恶心下贱的人。”
“夏元镇是碧云县数十个小镇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我们婚后不久,平静的生活过了不到一年,疫病从一开始的一例两例,越发不可收拾,起初患病的人只是呕吐腹泻,到后来脸上就会长那些桃花状红色的小包,一时之间,民心惶惶,直到来了个自称神医的人。”
“她就是如今颜昭楼的楼主,颜卿。”
“患病的男子,只要去了她的府上,隔日再出来病就会好。”
“他们无一例外都说是喝了一种叫玉骨酒的药。”
“那时我与阿承都没事,我们起初计划是远走高飞。”
“然而颜卿却找到我说要不要与她一起去过安生的日子,我一度以为她是真的想帮我们。”
“后来,我们就搬来了这里,我每天都去花楼给她打工,三年后用赚来的钱开了这家茶肆。”
“那天我照例去给她打扫房间,发现她门没关紧,透过纱帘,我发现她与几个男子在行那些事,我躲在一旁,直到看到那些男子出来,才猛觉毛骨悚然,那些都是原来在我们镇上已经因患病“死去”的男子啊,有好几个我都认识,以前还是领居。”
“只是可惜,我刚要逃走,却还是被她发现了,她逼我喝下了红瓶子的药,还说这是外人想喝都喝不了的好东西,叫玉骨酒。”
“我怕吓到阿承,没有与他说这件事,直到不久后他的眼睛竟然毫无预兆的失明了。”
“颜卿告诉我,只要我与阿承行夫妻之实,她就替我治好他的眼疾。”
“我知道,她是想拉着我和她成为一样的人,我是绝对不会那样干的。”
“我没再去花楼,随着时间推移,仅仅几月,我的脸每日都在衰老。”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她是用什么来保持容貌。”
“我庆幸阿承见不到我这样丑陋的样子,又心疼他因为我无法复明。”
“颜卿经常找人来砸我铺子,她喜欢以折磨人为乐趣,而且对我们下了禁足令,不允许我们两个离开这座地下城,守在出口的门卫只要看到是我们,就会把我们轰走。”
“…………”
“…………”
“这几年,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
“此生我别无所求,只求女公子帮我带他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阿水紧接着匆忙起身走到旁边梳妆台的柜台最下方的盒子里,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红绳,上头穿着一枚铜钥匙。
她怀里揣着那木盒子转过身,郑重的把那只木盒子推到了她的面前:“这是我这些年来积攒的全部积蓄。”
“女公子,我自知这番话有多么唐突,你也有要事要忙。”
“可这么多年来,草民从未遇到过敢来调查这件事的官人。”
“女公子是第一个。”
阿水说到最后声线带了些颤抖。
“可惜我时日无多,唯有出此下策。”
“这些银钱,够治好他的病,重新嫁个好人家了。”
阿水的话字字泣血,闻着伤心,听者落泪,在这样一个女权主义的国家,为了不连累爱人,她毅然决然选择自己等待死亡的到来,还不忘为爱人安排好余生去处。
阿水这个年纪放到现代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正值花期的女生,也是可歌可泣了。
谢知渝同情怜悯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正欲要开口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