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开心时嘴唇紧绷,嘴角会略微朝上,而放松时,唇会显得厚一些。
江祈安袍袖摆动,身后衙役脚步齐整,声势浩大,刚才乌压压的百姓,这时候噤声了。
千禧也没出声,静静等着他走过,却是在猝不及防之间,他蓦地回头与她对上眼神。
那一眼极轻极快,千禧还没看清他的情绪,他便转过去。
心思竟有一丝酸楚。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从不喜欢与人有矛盾,身边亲友都是一团和气,没跟谁闹过别扭,哪怕有了矛盾,她也一定是先上门道歉的那个人。
怎会让心里一直存着疙瘩呢?
那天晚上,她害怕让公婆发现他满溢而出的情绪,硬是用浑身是刺的态度赶走了人。
她偷瞄过他离开的背影,是无需猜测,一眼便知的心酸落寞,黯然神伤。
刚才,江祈安就这么匆匆一瞥,转身利落干脆,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路过时卷起的风,带着决绝的寒意,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记恨她,又或是凉了心,想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
她不喜欢这句话,要与她从小相依为命的亲人老死不相往来,她真做不到!
“千禧,人太多了,你别凑热闹!”
武长安悄声的提醒在耳边响起,千禧思绪回笼,只瞄到那片青色的衣角隐入内堂,看不见人了。
“这新来的县令好生俊俏!”
“可不是嘛!”
衙役撤开后,有几个妇人议论得兴奋,眸间星亮。
“俊俏个屁,花架子一个!能做事才是好官!”
“那谁还不知!又没说他就是个好官,只不过说他俊俏而已,你急什么!”妇人翻了个白眼,转头对千禧道,“姑娘,你说是吧,俊不俊?”
千禧下意识地想否认,僵硬笑笑,“还行……一般。”
“哈哈哈!小姑娘耳朵都红了,还嘴硬呢!”
千禧摸了摸耳朵,是有些发烫。
不是不俊,是承认便昭示着意义不明的妥协,她不能承认……
江祈安端坐于堂中,惊堂木一落,朝武长安使了个眼色,武长安会意,别着腰刀走到县衙门外,朗声,“你们的话,县令大人都会听!但今日只受理从六月十五大雨头一日起,至今日,街头混混寻衅滋事的案件!其余案件,明日再审!”
“符合条件的人往前走,一户一个代表,堂内候审!但今日是公审,其余人等,也可在堂外旁听!”
指令很清晰,该退的退,须臾,便筛选出了今日苦主入堂内候审,其余留下的人,被衙役领到堂前,有序旁观。
公堂常有公审的时候,一般都是有影响力的大事,需要当众解决。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江祈安大袖一挥,惊堂木落下,没等那二三十个苦主倒苦水,他先开了口,“今日本官只审一件事,无赖闹事。”
“是啊!大人,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那些个混混……”
“吃霸王餐就罢了,还伤了人,酒楼生意都没了……”
“那天还调戏我夫人……”
众人七嘴八舌地告状。
江祈安端坐着听了一会儿,等他们一窝蜂说完,谁也没听清个什么事,他却叹了一口气,“本官听懂了,你们的苦楚字字泣血,本官全都知道!”
此言一出,堂中立马安静了,皆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有人讪讪道,“大人既然知道,为何不管?”
“问得好!”江祈安朗声道。
“本官系岚县县令,便是这三江之畔的父母官,岂能不管我岚县子民!”
“只是天灾在前,积弊沉疴,本官初来乍到,力量薄弱,无左右相携,本官寸步难行,对你们的损失,我江祈安听在耳里,痛在心里!”
他说得面不改色的,除了声音大些,千禧没听出有多心痛啊,听起来像是在推卸责任……
这么个别扭人,连做戏都不会,谁会可怜他啊!
千禧替他紧张几分。
有人问道,“大人,什么叫积弊沉疴啊?”
江祈安轻笑,“积弊沉疴就是长在人身上年年发作的疮,诸位想想,岚县年年闹水,这群趁人之危,趁火打劫的无赖,是不是年年都跟烂疮一样冒头!”
“我江祈安不才,得陛下青睐,回到家乡岚县,无它,就两件事,扛天灾,治烂疮!”
底下人听他一番豪气,激昂倒是挺激昂的,就是听不懂,“大人怎么治?”
江祈安眸光忽然变得锐利明亮,“要请诸位帮忙!”
“帮忙之前,县衙官府一定会补偿你们所有损失,不仅你们报官的人有,始于六月十五,至今夜三更天,只要被混混扰过的人,全都可来县衙报上损失,官府全额赔付!”
“噢!全额赔付啊!”
“真的假的?”
底下的人沸腾了,以前偶然也听说过赔钱的,但没听过全赔的。
“不仅如此,每户人家额外赔付五十文,以表官府歉意。”
千禧被他这话猛地吊起一口气,全额赔付,还要额外赔五十文,他捡钱了吗?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开了这个口子,一定会有人来冒领赔付的,到时候得赔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