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不想得罪人,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安静!你们对死者不管不顾,究竟是为他讨公道,还是另有图谋?”
“周家夫妇,本官令你们先行将尸体安置,我会去派人查探周大顺被殴的缘由,退堂!”
后面的人哇呀呀地吵闹,好似故意要将孙秀的声音压下去,惊堂木一声又一声地落,一点用也没有。
正当此时,高粱声带着金玉署的媒氏风风火火赶到,路上他便听说了情形,现下他知晓了七七八八,一入堂便是一句,“听说有人要状告我金玉署的媒氏?”
那群人大喊,“对!就是你们金玉署的人,胡乱将人判为劣民!”
高粱声往那堂中一站,“呵!劣民全都要登记在册,我带来了劣民册,从十年前到现在,所有劣民都有名字,所有劳役皆有记录,谁来翻翻,看看有没有他周大顺的名儿!”
高粱声将那册子举在他们面前,“来翻翻啊,翻到了就算你们说得对!”
“若是没有翻到,你们听信谗言,煽动人心,谎话连篇,不就是劣民吗?劣民就该去给我乖乖服劳役!还妄想什么都不做,就有媳妇儿给你们送到家?鬼扯!”
周父没成想,他这么多年来,花了许多钱笼络关系,多次消除儿子劣民的记录,到了今天,竟是砸了自己的脚,他气得脑门心痛。
高粱声又道,“至于周大顺到底应不应该判定为劣民,在金玉署,千媒氏的判断一点问题都没有,周大顺就是该判为劣民!”
周母一听这话,心痛欲绝,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忽的就朝高粱声扑过去,“我杀了你,我儿才刚死!你就这么咒他!”
高粱声一只手抵挡着人,声音沉稳,透着威严,“呵!坏人死了就能被原谅?他到了地府,也只能下油锅烹!”
“来,把周家人的恶行给我念出来!”
高粱声身后的朱娇娇站出来,举着小本本就开念,“周大顺,七岁,被其父带入县衙,潜入库房,偷盗县衙书籍,其父周收不以为耻,将偷来的书籍倒买倒卖,后多次纵容周大顺行偷盗之事。”
“周大顺九岁时,浴房偷看妇人洗澡,装成女娃,对浴房妇人上下其手,其母李长素丝毫不愿管教,致其屡次犯错!”
周母哭着,恶狠狠地道,“九岁的孩子懂个屁!”
“那他为什么要扮做女娃?再者,浴房有男女之分,三岁为限,都九岁了,还有什么说头!”
“那都是孩子,小孩子不懂事而已!他死了你们还要污蔑!”
朱娇娇嗓门最大,轻笑一声,“我管你死不死,我只是在说周大顺该不该被判为劣民!后面还有八十六条,要一条条念给你听吗?”
周母还想说话,朱娇娇却将手中册子高高捧起,“孙大人,此册有周大顺罪行八十八条,这是二十几年来,所有媒氏对其人的评价,每一条都有理有据,故,媒氏千禧的判断,一点问题都没有,请大人明察!”
孙秀大喜啊,可算有人送来了台阶,他巴不得赶忙跳上去,他接过册子,假意翻了翻,眉目舒展,“嗯,的确是有理有据,千媒氏的判定并无过错!”
千禧听到这句话,紧绷已久的心松懈下来,她含着眼泪望向高梁生,高粱声朝她微微颔首。
心安定下来了……
朱娇娇拍了拍她的肩,还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声道,“别哭啊,哭了人家觉得你好欺负!”
千禧怎能忍住,方才她没有反驳的论据,慌乱无措,觉得天都要塌了,可他们一来,几句话便解决了。
她看着孙县丞手边的册子,那是每个媒氏都要写的手记,要记录每一个接触过的人,好事坏事,整理成册,这工作繁复又无趣。
她有时都不想写,却是在今日体会到了那手记的厉害之处。
身后的壮年男子仍有不服,嚷嚷道,“那今天把周大顺气死了怎么算?”
“周大顺就算劣迹斑斑,但你们金玉署说的是屡教不改者!若周大顺在死亡前已然悔改,却仍要受你们媒氏的恶意评判,这让人怎么活?”
“以后,我们岚县的人,见着媒氏要卑躬屈膝,曲意逢迎才行吗?若是不这样做,指不准他们就去姑娘面前说我们坏话,搅黄我们的婚事,最后还将责任归咎于我们,说我们是劣民!”
“我们绝不容忍!”
“对!绝不容忍,周大顺就是前车之鉴……”
……
他们开始齐喊口号,都是壮年男子,声势之大,县衙外侧门还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这般煽动的话语,加上一条人命,重量之重,难以估量。
他们好像不准备善罢甘休。
千禧心头害怕,紧张得腹部抽痛,却是见着从门边溜进一袭身影,青衣长衫,衣袖鼓风。
是江祈安。
他没朝这边看一眼,翩然走到了孙县丞的右侧的屏风后,屏风是月白色的轻薄绫纱,上面绣着荷花莲蓬,看不清面容,能看到人影。
千禧看着他朦胧身影坐上一把太师椅,身姿端正,手搭在扶手上,衙役给他端来一杯茶水,他摆手拒绝,而后对衙役耳语。
千禧觉得得救了,他那么聪明,总该知道如何解决现在的乱局。
她微微咬着下唇,牙关微颤,紧紧攥着衣衫,忍着想哭的冲动。
马上就能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