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好像又不是这般,千禧想否认这个论调,脑子麻了,偏生她还说不过,完完全全被对方绕进去了,甚至有时候觉得她说的对。
问题在哪儿,她该如何反驳?
她那不服的劲儿上来了,早知道就多读点书了……
读书?
千禧脑中灵光乍现,猛地拍上食盒,“不对,你说得不对!”
“哪里不对?你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替男人说好话,是因为你年轻,没吃过苦头,你再多活几年,早晚会察觉男人面目可憎!不过不怪你,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是这样,见到男人就疯了,要嫁给人家,到头来吃了苦,哭哭啼啼,怨声载道……”
“如果你不遇见男人,这些苦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你不用生孩子,不用替男人洗衣裳,不用忍受他的脾气,你一个人不知该多好过!”
神婆语如连炮珠,火力十分迅猛,加上她低沉苍老的嗓音,无比笃信的底气,千禧满脑子只剩下,男人,吃苦,男人,吃苦……
她急得抓狂,大叫一声,“不对!你说得不对!”
“呵!”神婆嗤笑。
千禧觉得自己险些迷了心智,这下神婆闭了嘴,她稍微冷静了些,整理了好久的思绪,她才想起她要说什么。
她终是开了口,阻塞的积郁如泄洪一般,“你从头到尾,没有哪句话不提男人!”
“这世间并非只有男女关系!让你受苦的事情,多了去了,疾病,贫穷,欺压,无知,哪怕是与至亲相处,也有许多问题难以处理,人和人的关系,原本就复杂!”
千禧说出来,舒服了。
哪知神婆一声嗤笑,“呵呵,要不是你爹把你生出来,你用得着来世间受苦吗?做皇帝的男人,狗官也是男人,男人可以读书,男人可以考取功名,那女人就成为洗衣做饭生孩子的人!难道这些苦不是他们带来的?”
被神婆扳回一城。
千禧只觉自己大意了,思绪又被带偏,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可总觉不对劲,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她想要怎么样?
千禧总结不出来,她搞不懂,干脆直接问出口,“那如你所说,把男人全杀了,你觉得世间会变成什么样?”
神婆眉头一皱,竟一时语塞。
“我再假设啊,孩子可以用泥巴捏出来,你觉得这个世间会怎么样?”
神婆怔愣一瞬后,撒气似的道,“什么怎么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话说了等于没说,或者,她已经不知道怎么说了。
千禧猛然意识到,她或许不是想解决问题,只是想单纯发泄恨意,恨就是她唯一的支撑。
为了验证,她继续问,“咱们是人,人首要目的,就是要活下去,对不?活下去重要的就是吃,对不?我们就先说说吃,要吃什么?怎么吃?”
神婆面色紧绷,一言不发。
千禧道,“老姐姐刚才说得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你脑中已经有一个美好的愿景,那里因为没有男人,就没有欺压。”
“所有女人都自觉耕种,都能读书,什么都不需要争,就会幸福美满,想要娃娃的,就捏一个娃娃,不想要的,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但我有许多不解,且不论生老病死与天灾,总共十个人的口粮,但有一百个女人要分,怎么分?若没有规则,是不是得靠抢?那力气小的怎么活?会不会求着力气大的人给她一些粮食?”
“没有男人就能解决这些事?或者说,你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吃穿住行都不关你的事,你只需要单纯的恨就够了?”
千禧说完,觉得自己赢了舌辩,心头一喜,转过头,却见神婆眼里黯淡无光,潸然泪下。
把老人家说哭了,她顿时愧意丛生,找补道,“好了,老姐姐,不哭不哭了,我就是跟你争一争,过个嘴瘾……”
神婆浑浊的眼球落下两行浑浊的泪,讥讽又薄凉地笑,“你说这些,也总不过是些大道理,大道理谁不会讲,但若这样的事情,真落到你头上,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她说着,捞起身上那脏污的衣裳,白花花的身躯渐渐显现于人前。
她身上那松垮的皮肤展现在眼前,千禧呼吸一窒,瞳孔紧缩。
她的左乳被切了,上面是大拇指粗的蜈蚣伤痕,横着蔓延至腋下,狰狞可怖。
另一边的胸乳下垂,却是非自然下垂,胸乳侧边,似是凸起了一个拳头大的鼓包,已然形变。
千禧浑身一抖,周身恶寒腾起,不禁缩了缩身子。
她的确什么话也说不出,仅仅只是看着那样的胸乳,她就失去了所有辩驳的力气。
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是不疼的。
她之所以疼,疼到人生只剩下怨恨,一定是因为刀子在她身上割过,还留下了难以消弭的伤疤。
千禧一时涌上了热泪,讪讪凑上去,蹲在她身边,低下了头,“对不起……”
她声音颤抖。
虽然不知神婆究竟经历了什么,她还是在道歉。
“老姐姐,对不起,是我话语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