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夫妇雇了一辆马车,正准备回家。谁知道女客刚打开府门,就看见地上血流不止的魏初。
女客顾不得仪态,失声尖叫起来,惊动了全府上下。
于是有下人跑进来告诉他魏初回来的消息,下人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只顾着激动,连拐杖也没有拿,费力地跑出去。
他终于跑到门口,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为他让开了路。
他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孩子,却是他最不希望的样子。
这个一族之长没了往日的威严,跪在魏初身旁,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抚摸少年的脸庞,他的手掌沾染着尚有余温的鲜血。
他痛哭着,咆哮着,嘶吼着,让人找来最好的大夫。
可直到怀抱里的孩子没了温度,也不见有一个大夫来。
他抱起那个孩子,从血泊里站起身,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魏初的房间。
他轻轻将少年放在床上,为他调好枕头的高度,又找来一床比较厚的秋被细心地为他盖好。
房间里的一切布置都还是老样子,只是因为丧事的缘故,好多物件都是那不合时宜的白色。
他吩咐下人将他的金色拐杖拿过来,倚在床头,又让无事的众人散去,只留下几个自己人,倔强地等待着大夫的到来。
夜半时分,老族长等来了宫里头派来的十几名太医。
他听不懂太医们说的那些专业术语,只能默默退在一旁。但他们的每一次皱眉和叹息,都像刀子一样割在他心上。
太医们争论的间隙,魏初突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一清一浊。他想说些话,却突然张不开口。
太医们拥挤着上前查看那孩子的状态,猜是回光返照,都摇摇手嘟囔着命不久矣四个字。
少年猛地起身,推开那些太医,赤脚跑了出去。
他猜到了那孩子要去哪,追了出去。
祠堂里,少年背对着他。月光笼罩在少年身上,那衣上的血迹还未干透。
他不敢上前,心里盘算着最得体的词句,最后决定只说结果。
“你父亲他……得了病,大夫说是不治之症,前些天走了。你母亲……办完丧事就没了踪影。我们尽全力找了很久,还没找到……”
说着说着,他垂下了头,鬓间散下的白发悄悄遮掩了一位长辈的愧疚。
少年跪下身,祠堂实在是太静了,静得能听到那孩子的眼泪滴落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初张开口,对着他父亲的灵位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他一直没有忘。
“天上人间,两地相安,绝境逢生,四季团圆。”
他想,自己大概永远不会理解魏初话里的意思。
没等他仔细研究那孩子的话,魏初便昏厥过去。
那夜,太医们全力救治魏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法子,多到数不清。
终于,在次日太阳升起的时候,魏初活了过来。
没有想象中的喜极而泣,这位老族长在送走太医后,内心只有强烈的恐慌。
他明白,魏初不再是魏家的少年了。他要做的,是整个居安的政商,或者说,他会成为政治漩涡里的一个牺牲品。
后来,魏初的身子刚刚有些好转,宫里就派人接走他。
分别的时候,魏初看着他,“我会回来的。”
“你会回来的。”老族长说。
但他清楚地知道,以后回来的不会是曾经那个魏初了……
魏初醒来,见族长站在自己身侧,有些疑惑。
“您来了。”
“我听手下人说你在这儿。”
“您这是有什么事?”
老族长瞥见桌子上那杯酒,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倒也没事……你快要回宫了吧?”
“后日。”
“这么快啊。”
魏初很快发觉两人的聊天有些疏离感,想解释一番。“我……”
老族长欣慰地笑笑:“也是,政务繁忙,应当回真正需要你的地方去。”
魏初点头:“您说的是。”
“我年纪大了,有些累了,回去休息了。”
还没等魏初回话,老族长径直出了亭子。
魏初望着老人的背影:自己曾经和他多么地亲密呢,仿佛是慈祥的爷爷和他调皮的孙子。
可现在,这位年迈的爷爷,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那条快要到达尽头的路上。而他的“孙子”,也是那个建路人之一。
岁月,是开了又败败了又开的四季花。你把沾着露珠的落红捧在手心里,却分不清是初生还是濒死。好像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变得悄无声息也日新月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