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我没事...”许思玖用衣袖哽咽擦着眼泪,可泪水越擦越多,到后来她直接抱住了面前这个上一世陪自己走到最后的小丫头,把整张脸埋进了小蛮的腰侧。
下意识的,小蛮也弯下腰,搂抱住了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湖州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洒在少女们尚未梳拢的泼墨发端。
慵懒暖意笼罩住周身,许思玖突然好想就这样一直下去,自己不离开南梦馆、不去京城、不遇到那些人......
是不是就不用流那样多的眼泪?
屋外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许思玖的胡思乱想,还没等她擦干泪痕,棋娘和书娘带着一盘茶点直接推门而入,紧接着一枚白子便弹上了许思玖的脑门。
“小九!你怎么还没有换好衣服!”
是棋姨和书姨!
许思玖放开小蛮,揉了揉被棋子弹到的脑门,蹭蹭几步上前想要抱住数年未见的两位姨母,却被书娘用一杆狼毫笔轻轻推开。
“九儿啊,你说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去了那忠武侯府可怎么办啊?”
许思玖被书娘的话拉回了片刻心神,建宁二十三年的秋天...
是了,上一世的自己就是在这一年,被礼部尚书许崇德认回了忠武侯府,稀里糊涂地当起了所有人都看不上的侯府私生女,一段许侯爷年轻时的“风流余韵”。
在此之前,自己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幼跟着两位姨母在湖州南梦馆长大。
她没有姓氏,甚至没有一个大名,她只是九娘,没有幻想过上京城的繁华奢靡,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看清绫罗锦缎背后暗藏的复杂人心。
“父亲...我是说许侯爷,现在正在花厅等我?”
许思玖的大脑飞速旋转,只不过是三年前的事,但大概因为最后那三年过得实在太累,她竟一时想不到许崇德此刻来南梦馆是要做什么。
等等,小蛮刚才说,今天是建宁二十三年的十月初五?
那明天不就是...
果不其然,和猜测的一样,许崇德此番前来只为告诉自己一件事,明天皇陵祭典全城戒严,他也要去桐平皇陵待上几天,让自己赶紧收拾东西,祭典结束后就一起返回京城。
许思玖努力模仿着上一世的自己听到这一消息时的兴高采烈,许崇德见没有异样便匆匆离去,棋娘和书娘也下楼去招呼晚间来馆里听曲解闷的客人,只让自己赶紧收拾行李。
回到阁楼房间关紧门窗,九娘脱力一般地摔进了锦被里。
她当然不准备收拾什么行李,也丝毫没有重返京城的激动,因为她知道明天压根不会有什么皇陵祭典,有的只是惊天动地的天谴大劫。
大劫过后,太多人都将身不由己地走上歧路。
小蛮进屋,见九娘还瘫在床上,刚想不声不响的退出去,却又被九娘叫住。
“小蛮,如果你在一个岔路口选错了方向,你会怎么办?”
“...退回去重新走?”
“但是你怎么知道这一次选的路就是对的呢?”
九娘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是小蛮看不太懂的迟疑。
“可人总要向前走啊,又不能一直停在这个岔路口。”小蛮猜测姑娘是因为要回侯府而紧张,只好用自己能想到的话开导她,“没事的,大胆走嘛,小蛮会一直陪着你的!”
九娘抬手捏了捏小蛮圆嘟嘟的脸蛋,她知道自己问的是一个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的问题,但看着小蛮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她鼻头一酸,蓦地就想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在颍山山顶,容铮在端起自己递给他的毒酒之前,眼睛里倒映着的也是这样的影子。
后来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弥留之际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自己不要再为任何人难过了,如果有下辈子,希望他们都能再勇敢一点,为自己活一回。
是啊,既然老天爷让自己重活一世,那自己怎么也得放手一搏!
上一世的自己一无所知浑浑噩噩,被容铎推着误入歧途。
这一世的她至少知道,要想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得先把错误答案狠狠划掉。
容铎,这一世你要还能当上皇帝,那可真是老天爷有眼无珠,枉我在这条路上走了两趟!
九娘怀揣豪情壮志偷偷溜出南梦馆,下一秒就在湖州深秋的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太激动了,怎么只穿了一条袄裙就出门了。
但秋风确实让九娘过热的大脑冷静了下来,自己在想什么?对抗容铎?对抗杨家?就凭自己吗?
上一世被诱骗利用,而后又被狠狠抛弃的痛苦确如昨日,九娘用尽全力压抑住内心想要逃离的冲动。
她已经被许崇德认回了侯府,只要回京,就一定会再次掉进容铎的圈套之中。她不能退缩,不能不动,逃离就意味着重蹈覆辙。
可是不逃离,她又能怎么办呢?
九娘沿着东湖转圈,无法避免地又一次想到了容铮。
容铮,容铮。
明明是个对所有人和所有事都不甚在意的懒散太子,偏生了一双狡黠的狐狸眼,总是跛着一条腿在山顶陪自己看星星。
他是九娘在上京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也在最后笑眯眯地喝下了那杯毒酒。
巨大的愧疚压的九娘指尖发白,却又让她在混沌中抓住了一个电光火石的线头。
皇陵、天谴、跛足、容铮......
九娘拼命回想着上一世的情形,她知道容铎正是在皇陵祭典的所谓天谴之后在朝中彻底崛起,而最直接的原因似乎就是——
“...皇太子铮受罚于天,困卒南陵,筋骨俱裂,不良于行...”
没错了,容铮的腿就是在明天的皇陵天谴中被压断的!
那之后,容铎和杨家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京中人人避太子而不及。只有刚回京的自己一无所知,还以为这个被纨绔浪荡子们当街嘲笑的跛足美男是什么寒门书生,于是在包子铺前停轿下车,一番仗义执言后拉着他逃离了人群。
九娘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回到眼下的处境里。
她想起许崇德刚才跟自己说的话,京中和湖州的一行官员今晚都会在万艳楼摆宴,给太子殿下接风洗尘,明日大家再一起去桐平皇陵。
从东湖到万艳楼距离不短,九娘走着走着,便提起衣裙小跑起来。
湖边秋风撞击肺腑,九娘其实不知道自己到了万艳楼要做什么,但她的心跳的很快。
一走进院子,九娘就察觉到不对,正该是把酒畅饮宾主尽欢的时辰,怎么这里竟然如此安静?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屋一探究竟时,正堂花厅内传来了一阵让人面皮燥热的呻吟声,九娘悄悄走近,听到了一个甜腻娇嗔的婉转女声。
“太子殿下,您快、快疼疼奴家啊~”
啊?不是接风宴吗?怎么这么早就这么刺激?
九娘挣扎着想转身,裙角却被门边翘起的木片勾住,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左脚踩右脚一头栽进了花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