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咽下血水,能说话了。
说什么?
怎么说?
她的默剧终于觅得一位善良耐心的倾听者,凭什么要承受她强灌的苦水呢?
——你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
——别去污染金色火焰的人生。
她听到了潜意识的微弱呼唤。
凛冽的冬日,低温将土壤中的水分固化成冰,使之变硬,是以铁锹狠狠为逝者凿出一块平坦的坟茔。
手套被雪浸湿,润化了泥土。
她手上的泪渍是雪的、是大地的。
新填埋的土地,是一块瘢痕。
周围支了廊架,种的朝颜花都被冻死了。
一墙之隔,无人知院内是谁沉睡地底。
眼前的剧幕让夏油杰饱览到什么叫:存在与价值重新被囿于个体的血肉之躯,失去了弗洛伊德所强调的与外界环境及他人的深刻联系。
夏油杰敏锐地审视着眼前被迷雾缭绕的人,他在对信息的分析、整合、推理中总结、汲取、辩证,深知浅井朝颜绝非怕死之人,对上诅咒师与咒灵从容不迫。那么对方一脸悚切是在想什么?
“行尸走肉的精神死亡,阴阳两隔的躯体消逝,以及生者遗忘其情感纽带、意义延续的最终泯灭…”夏油杰话口未完,浅井朝颜的面色已是几经变换,显然,透骨酸心之症结在第三种。
“当今社会十有8九的人都对第二种结局避犹不及。有的人,甚而一生不明确生命的有限性,觉得自己能长生不老;有的人则至死迷茫…”
“你很奇怪,明明头顶悬着一把利刃,却在思及比死亡更深奥的命题…”
言犹在耳。
振聋发聩。
雪夜的风,把浅井朝颜背后的房子吹远,她踉跄地漂浮在一叶孤舟上。因忧愁过度而眩晕。
神志被悬吊在大喜大悲的船桨上,从天空到地面,奥羽山脉的雪将思绪冻结,又从她眼里吹出一缕熊熊的火焰,无论什么颜色,黑或金,都会被无知觉的冷与热侵蚀,与冻霜包裹的躯体相较量。
仿佛大地在汹涌地翻滚,房屋在狂澜中颠簸,她静坐着,无奈又无力,不管是火融化了冰,还是冰熄灭了火,都将于较量中闭上双眼。
火焰是。
她也是。
她所要传递的,无非是自我存在的证据。
于是,风歇息的空档,她抽离逼仄的思维孤舟,释然展颜,用打磨后的喉咙说道:“咒术师,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实未曾想过这些玄妙的东西。而我如今有所在乎的是你。”
一旦在乎。
变得脆弱。
她的眼里似盛了一碗暖意融融的红豆汤,穿透寒冬,直达心扉。
红豆绵软,汤汁浓稠,沉淀着涩入口而甜入骨的滋味儿。
汤中的年糕会拉丝…
上高专以前,常常被女同学送礼物的夏油杰,对她们点到为止的矜持应付裕如,比之浅井朝颜的表白小菜一碟…
幸亏没让霖跟着,不然得哟哟哟个没完:)。
夏油杰纠正对方误导性的用语:“浅井,别把希望寄托于金色火焰而应在你自己手上。其次,我们才认识一天。”
“算是一见如故、一见倾心、一见钟情、一心一意、一往情深、一…一…”浅井朝颜绞尽脑汁没一出来。
“一厢情愿。”夏油杰一语双关,替她接了个,顺带含蓄地拒绝,留足了余地。养的宠物爱玩儿四字熟语,他即兴发挥。
浅井朝颜的红豆汤凉掉了:“咒术师,我给你造成负担了吗?”
夏油杰教科书式答复:“你值得被你自己好好珍爱。”
爱人先爱己。
爱人如爱己。
短短一句话,千斤重、万斤沉。
“咒术师,一年有365天,平均每天有五百簇火焰从我身边路过,霓虹的人口统计有一亿七千万,其中六千三百多万燃烧着火焰,却只有0.29%的几率让我与所有火焰擦肩而过。这还是不剔除重复率的理想数据。而我能从0.29%遇到金焰的概率可想而知…”浅井朝颜阐释着执拗于金色火焰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