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哥哥。”
饭后,高幸做了份水果拼盘端到书房,教了小笛一些中文的基础拼读。
小笛语言能力不太好,虽然从小在丹麦长大,却始终学不会丹麦语,只能去英文教学的国际学校就读。
中文对她来说就更吃力了。
高幸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有耐心,18岁上大学开始她就自己接了家教,还在学校附近的舞蹈室当兼职老师,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学生,她都不会发火,总是能游刃有余地解决。
一上午就学了四个生词,小笛学了就忘,高幸依然能不厌其烦地给她重新讲解。
一点钟,李听墨准时到家里来接小笛,大概是第一次见面,他还给高幸带了份礼物——哈利波特的乐高。
高幸受宠若惊,“谢谢,我很喜欢乐高。”
她是真的喜欢乐高,打工挣的第一桶金就给自己买了街景系列的乐高。
“我中文很好,你可以跟我说中文。”李听墨的名字听起来斯斯文文的,但人却长得高大阳光,笑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他摸了摸小笛的脑袋,“我妹妹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学习认真,吃饭也认真。”高幸笑着说,“睡觉也睡得香。”
“那就好。”李听墨接过小笛的书包,“那我们先走了,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晚上我约了人,不好意思啊。”
“没事。”
高幸撒谎了,她没有约人,但她实在太疲惫了,没有精力进行任何社交。
等到小笛他们走后,高幸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卧室门上了锁,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空灰白一片,高幸看见窗户上自己浅淡的倒影。
她眨眼,倒影也眨眼。
呆滞的,木讷的。
像是一个被抽真空的干瘪包装袋,丁点气力都无,呼吸也变得迟钝而疲累。
浑身都疼,一百斤不到的体重此时却像灌了铅一般沉。胸口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高幸缩在被窝里,把自己紧紧包裹着,却察觉不到丝毫温暖。
她闭上眼,一波波潮水便淹没了她,呼吸暂停的几秒里,手机突然震动。
高幸猛地睁眼,呼吸急促,咽下的唾液呛到气管里,剧烈咳嗽起来,咳到满脸通红,咳到干呕。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高幸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费劲地拿过手机。
屏幕上映出她狼狈不堪的脸,人脸识别后,上面赫然呈现两条信息。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长这么大连家都不知道回。
-白养你了。
床单被攥紧。
而后又忽然卸掉全部力气,倒在了床上,空洞无神。
……
高幸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两点。
眼前漆黑一片,窗帘露出缝隙,却透不进半点月光。
小笛安全到家了吗?
高幸撑起沉重的躯体,披上外套。
客厅里也没有光,公寓空空荡荡的,门口没有小笛的鞋子。
高幸再度查看了手机,小笛和李听墨都给她发了信息,说是今天玩得有点晚,不回来住了。
她又是一个人了。
高幸赤脚站在客厅中央,这个时间点的哥本哈根寂静无声,落地窗外看不到一盏灯火。
其实她今天一点都不难过,只是有些累。
好想看星星。
她活了26年,还没怎么看过星星。
被这没来由的念头牵引着,高幸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出社区百余米,她低头一看,自己只穿了薄绒睡衣,零下的天气,却感觉不到寒冷。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到哪儿了,似乎是一栋楼的顶层天台,四周漆黑空旷,什么也看不清。
如同提线木偶,一步一步,笨拙而迟缓地靠近天台边缘。
她垂眸,底下是深渊。
仅存的一丝理智在询问她,会砸到人吗?会影响别人吗?换个地方吧?
她忽然想起小学时候在日记本里写了无数个“我好想死”,后来何柔偷翻她的日记本,发疯似的把日记本砸到她身上,“你想死就去死,吓唬谁啊?”
此后她虽数次接近死亡,却再也没提过“死”这个字眼。
雪落下的瞬间,高幸也像那漫天飘零的雪花,摇摇欲坠。
泪滴在手背上,冰冰凉凉。
在她的身子快要向前倾倒时,一条胳膊忽然横过腰间,用劲往后一带。
后背跌倒在一具厚实的躯体上,高幸的意识也被撞散,她仰面看着雪花朝她的眼眸坠落。
冻得通红的手掌缓缓抬起来,试图去接住纷扬细雪。
被她垫在身后的人倒也不恼,腾出胳膊,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罩着高幸。
接触到衣服余留的温热体温,高幸才后知后觉感到寒冷。
她慢吞吞地侧过头,对上男人温和的眼眸。
“几点了?”她问。
“凌晨三点。”他答。
“还冷吗?”
高幸缩在宽大厚实的羽绒服里,摇摇头,“不冷了。”
“我叫温让。”
“我知道。”
高幸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叫高幸。”
“我知道。”明明隔得很近,她却看不清温让的表情,只有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线敲在心上,“幸运的幸,对吗?”
凌晨三点钟,哥本哈根一个普通的雪夜。
明明不见星辰,却见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