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剑眉星目，腰佩长剑，高挑俊朗，一身深紫长服，雀羽金线勾勒出瀚海云宗图腾，苍龙盘踞肩头，居高临下，凛凛不可逼视。

他拨开山茶枝，就见花叶摇曳，光影浮掠间，苏稚鱼半边莹润白皙的下巴，和染着淡淡胭脂的唇，就似冬日清晨含苞待放白山茶上颤颤巍巍捧着的一抹雪，雪上染着几滴鲜血，素净皎洁中含着浓墨重彩的艳色。

他一下子愣在原地。

花香浮动，两人隔着重叠枝叶，静静相望。

苏稚鱼首先错开目光，偏过头，不愿再看战其勋。

旁边裴同初敏锐察觉，不动神色将苏稚鱼拉到身后，行礼道，“母亲安，表哥安。”

凌霄夫人点点头，眼睛只看着儿子身后的小姑娘，嘴角忙扬起温柔笑意，笑道，“同初，这个小姑娘生的真是标志，是谁家的千金啊？”

裴同初不愿苏稚鱼暴露身份，忙打个哈哈，“娘，人家小姑娘是我朋友，害羞着呢。”

凌霄夫人心中好奇更甚，并不言语，只静静看着苏稚鱼，眼中更多了几分审视。

苏稚鱼从身后走出，落落大方行礼，任凌霄夫人如何打量，安之若素，不卑不亢，“凌霄夫人好，小女苏稚鱼。今日冒昧打扰，还请夫人见谅。”

凌霄夫人见她行事干净利落，心中已十分满意，后见她抬起头来，眉心一点朱砂痣，想到裴同初给她说过的一位朋友，猜出来眼前少女就是故人之子，震惊之余更是怜惜不已。

凌霄夫人早年浴血沙场，和苏稚鱼母亲君月偶然相遇，一拍即合，共同奋战，烽火中建立的同袍之情坚不可摧。可惜后来，世事难料，战争结束后，君月音信全无，最后只道，天妒英才，红颜早逝。

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苏稚鱼，她只按着苏稚鱼的手，强忍内心激动，道，“好孩子，好孩子，叫伯母便好。你母亲和我莫逆之交，过了这么多年，我......我........”未尽之语只化作一声长长叹息。

苏稚鱼心中疑惑，完全没想到凌霄夫人竟然和她母亲相识。

凌霄夫人抹抹眼角，看着和故人五分似的脸，更是悲从中来，“只是可惜，只是可惜，我连你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好孩子，今日一见到你，我就像看到了月儿一般，我的心里，也算是有了安慰了。”

“那日我听同初提到你，就想让他带你来见见我。”凌霄夫人瞪了裴同初一眼，“谁知道，这个没心肝的，一直都说马上马上，就没给个准话！”

裴同初尴尬摸摸鼻子，心想，这小祖宗每次见我都滑溜的跟个泥鳅似的，巴不得我远远消失，带来见娘，还没见，她就得把我给打成麻花了，还是一口咬，嘎嘣脆的那种。

凌霄夫人只含着热泪，紧紧握住苏稚鱼的手，从和她母亲的见面，回忆到了两人当年互相给对方挡剑，再到神勇无双，如何以一当十打赢逐日之战。说话又急又猛，语调高昂尖锐，声泪俱下，情真意切，半点停顿不带。

三个小辈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没一个人能插进嘴。

眼看就要到忆苦思甜，珍惜当下环节，裴同初连忙打住，转开话题，“娘，您今天找表哥来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凌霄夫人恍然，忙拉着苏稚鱼道，“定北今日路过燎原山庄，也正好来看看我——稚鱼，好孩子，乖囡囡，这是瀚海云宗的少宗主，战其勋。”

苏稚鱼低着头，看见战其勋心中就发憷，前世灰暗记忆如巨蟒般紧紧缠住她，半点气都喘不过来，只低声道，“战少宗主好。”

战其勋挑挑眉，他垂眸看着苏稚鱼行礼时露出光洁雪白的后颈，沁出点点汗意，他明显感觉出苏稚鱼的害怕，不动声色，“苏姑娘客气了，我字定北。苏姑娘唤我定北便好。”

苏稚鱼听到那低沉嗓音，前世战其勋病态恐怖的占有欲让她不寒而栗，她竭力控制自己不失态，稳定心神，只淡淡一笑，并不接战其勋的话。

裴同初听的此话，心中不爽，男女之间，哪有一见面就亲密称字的？此人之心，路人皆知。

他从小和战其勋处处不对付，两人除了在长辈前装着兄弟和乐，其余时间都是相看两厌。战其勋这句话，更是直接触到了他的逆鳞。

若不是有凌霄夫人在旁，裴同初必因此发难动手。

他迎着战其勋冷淡目光，脸上是亲亲热热的笑意，眼中却是一片森寒，道，“表哥开玩笑呢，初次见面，你可别占稚鱼便宜。你可是瀚海云宗少宗主，稚鱼自然该叫一声少宗主。是吧，稚鱼？”

最后一句极亲密的话，更是咬的极重。

苏稚鱼敏锐察觉两人间暗流涌动，却不知因何而起。

凌霄夫人似是丝毫未觉，笑吟吟道，“难得你们三个孩子今日凑齐了，年龄又差不多，稚鱼也是修剑吧？那可真是太有缘了！不如，今天晚上留着，我做东。”

凌霄夫人转过头，对着战其勋，道，“定北，我知你事务缠身，姑母留你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吧？”

战其勋点头道谢，“多谢姑母盛情，定北却之不恭。”

苏稚鱼一想到和战其勋多呆一会，心内震惧，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满脑子叫嚣着离开。

可长辈盛情，却不可轻易推却。

旁边裴同初大大咧咧道，“娘，下次吧，我今天还要去槿城呢，这饭以后吃，您看行吗？”

凌霄夫人柳眉一竖，凌厉凤眼瞪着裴同初，道，“什么顶破天的大事，一定要今天晚上？我还想和囡囡多聊聊呢！”

语调虽凶悍，却未有责怪之意，见裴同初继续坚持，很快便松口，“那行，你自己去吧，今晚就囡囡和定北还有我。”

苏稚鱼原本心中松口气，听的此话，眼前又是一黑。

裴同初眼见不好，忙道，“稚鱼今晚上也要早点回去啊，您想想，这回去晚了，静慈大师就得来找我们要人了。我记得稚鱼不是每天晚上都要给静慈大师抄写经书吗？”

打出静慈大师这面大旗，推辞就情有可原。

说完，忙向苏稚鱼使眼色，苏稚鱼意会，连连点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凌霄夫人，凌霄夫人看着她乖乖巧巧的小模样，心都要化了。

凌霄夫人只拉着苏稚鱼的手，恋恋不舍，“那囡囡你以后要多来玩。”

好好的四人局，两人开溜，剩下一个战其勋，他原本要走，现在都走不了了。裴同初幸灾乐祸的看着战其勋铁青的脸。

*

苏稚鱼回到大无寺时，太阳已经落下，将近傍晚。裴同初将他送回大无寺，自己又去槿城找客栈住。

等苏稚鱼将从燎原山庄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已近深夜，凌霄夫人临行前塞给她许多东西，丹药符咒，零嘴发簪，甚至益州各式土产，一股脑塞给她，她又一股脑塞给裴同初。裴同初一路拎着下山，放下时，太重了手臂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