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萌新厉鬼,手段太少,像个鬼气大礼包,吃了包晋级的。
老鬼们偏又阴险诡诈,斗不过,说不定还真会变成其他鬼的盘中餐。
这样的幼年时期,衣绛雪最需要一个教导者和保护者。
他刚走出大山,就这样碰巧地遇上了裴怀钧。
当然,衣绛雪还觉得,这书生是他养着的储备粮和外置大脑,很柔弱,要轻拿轻放。
却不知,身为东君的他,才是那个悄无声息地喂养厉鬼的人。
裴怀钧没有继续探索,而是在正堂的桌上取出灵位,准备刻字。
衣绛雪满头雾水,凑过去:“书生,你要干什么呀?”
裴怀钧埋头垂目:“给小衣刻个灵位。”
他不愧是读书人,手指纤长灵活,雕工极好。
不多时,就在灵位上刻好了“衣”字,银钩铁画,一气呵成。
裴怀钧边刻边低声说:“有些鬼死去后,会在死去的地点,或是生前最重要的地方徘徊不定,这种叫做‘地缚’。”
他百年如一日地守在东帝山。
或许,仙人也会被地缚吧。
“亦或是会缠着与自己有牵绊的生者,依附在其背后,爱者保护,恨者索命。”
衣绛雪轻轻垂眸,神情似有些迷惘。
“……而大量外游荡的鬼怪,很多都是忘却名字,也没有归处的。”
裴怀钧轻轻拂去木屑,叹息:“失却前尘往事,甚至忘记坟墓在哪里;或许是亲朋好友尽死,确无可归之路……”
“而名字,对鬼来说,既是象征的符号,也是开启过去的钥匙。”
他举例:“譬如那位柳家小姐,即使化为复仇的邪祟,带在身边的,也始终是一枚证明身份的玉牌……”
裴怀钧刻刀微顿,“因为,忘记名字与身份,就会成为真正的孤魂野鬼。”
衣绛雪眼眉如水,凝神听他的讲述。
不知不觉间,他竟坐在桌上,俯身看去,双腿在鬼雾中若隐若现。
裴怀钧的雕刻手法绝顶。
衣绛雪甚至能看到紫气在他的姓名里流淌,这是无数鬼怪梦寐以求的功德。
他每下一次刻刀,就有功德转移到他的灵位上。
“对化作鬼怪的亡者来说,有名字,有灵位,能够吃到祭祀香火,说明他们被‘记住’。只有被记住,才有可能摆脱这周而复始的痛苦循环。”
“若是香火鼎盛,甚至有可能摆脱鬼身,半步踏入‘神’的境界,这也是我……东君的神位会遭鬼觊觎的原因。”
东君年复一年地守在东帝山,即使是与衣冠冢相对,他也会每日更换鲜花与贡品,擦拭碑上的灰尘。
如是这般,百年千年的等下去。
他是最后一个记住他名字的人,所以得长久地活着。
还好他修成了神仙,不会死。
裴怀钧有的是时间等。
说到这里,衣绛雪的灵位也刻完了。
裴怀钧简单地搭了个供桌,擦拭干净,把灵位郑重其事地放上去。
衣绛雪忽然觉得有股冥冥中的牵绊,将他的鬼身和灵位相连,甚至有股轻微的拉扯力。
“咦?”衣绛雪低头端详。
无名指处断裂的那根红线,竟隐隐向着灵位的方向飘去。
好像有些奇怪。
他心里轻微一动,还未寻思这背后有何含义,就见他的红衣和墨发都往灵位处飘着,呈牵引之势。
原来是慢了一拍,他微微释然。
裴怀钧敛起衣袍,将长发撩到耳侧,这样方便专注做事。
他正在认真给糕点装盘,码好,搭了个小型宝塔,供在灵位前。
他声音温柔:“鬼想要吃阳间的食物,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由我来给小衣供奉。”
说罢,裴怀钧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
“……好像,能吃了?”衣绛雪片刻怔住。
香点燃后,他感觉到香炉、灵位和贡品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很快,他闻到香甜的气息,顿时把红线的异动抛诸脑后。
衣绛雪快乐地伸爪,拿取宝塔尖尖上的糕点。
“啊呜——”幸福。
厉鬼被成功投喂了点心,化作一团软软的鬼雾,在桌上弹来弹去。
他吃的快,裴怀钧帮他补货。
衣绛雪拿一块,他补一块。
三炷香都烧完之前,衣绛雪也享用完贡品,在桌上摊成一张幸福的鬼饼。
“以后还要吃!”
衣绛雪顿了顿,想起见底的盘缠,他很有责任心,“别担心,我会挣钱养家的。”
裴怀钧笑了,他把一张鬼揭下来,轻轻卷成画轴,环在臂弯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