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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降梯落地的冲击里,周寅听见许望舒的呼吸声陡然紧绷。
她努力想睁眼,但黑暗仍然如潮水一般涌来。
最后的意识里,她听到枪声震耳。
下一刻有人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手套的触感……不是许望舒。
她完全坠入黑暗。
*
一个梦。
同样的雨天里,她站在某个大厦的顶楼天台。风刮过她的面颊,风里带了很远地方的警鸣声。
天台边上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了一件灰色西装,却被雨水洇湿成深铅一样的颜色。整个人显得寂寥而漠然。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有一点细微的香烟红光,雾气中明灭,像黎明前的江上灯火。
"你在干什么?"梦里她问。
声音散在风里。
对方没有回答她,只是凝视着楼下流动的灯河。
她无端生出几分恼怒,走上前去想问一问那个男人。
就在她的手要触碰他手腕的时候,他回过头来。
黑洞般的瞳孔里,有深海里流浪的鱼。那些沉默的,没有光的,亘古长久的黑暗里,时间沉默地形成一个漩涡。
他们目光对视。
"许望......"
他向后仰去。
毫无犹豫。
周寅伸出掌心,试图拽住他下坠的西装衣摆,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他领带扬起的弧度,像未完成的抛物线。
*
周寅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中,天花板上,是系统的任务弹窗。
【任务5:保护关键证物「备份U盘」不被除许望舒以外的人夺走】
"您醒了。"一旁的护士正收拾着药盘,她见周寅醒来,按下了床头铃声。
周寅这才闻到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发现自己身处病房。
输液针扎在她的手背上,不知是温度过低还是注射进她身体的点滴太凉,她本能瑟缩了一下,试图想起身,却只觉头很沉重。
"你醒了?你有些发烧,还有急性哮喘,幸好送医及时,先躺着休息一下吧。" 她听到护士对她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嗓子干哑得像憋了气的轮胎,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上午九点。
她开始回忆几小时前发生的事情——满脸是血的会计,他们勉强躲进升降梯里,她开始失去意识。
之后呢?她似乎听到了枪响,又似乎没有。
周寅突然抬手摸向自己的外套口袋。
空的。
U盘不见了!
她的手抖了一下,勉强从床上支撑起来,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护士。
"您知道...我来医院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吗?是谁送我来的?"
护士点点头,她想了想说:"你是说去了骨外科那个男人吗,好像也是在这边病房区,002——别动啊!"
她见周寅匆忙拿掉了指尖检测,跳下地,把输液袋挂架子上,抱着架子往外跑。
"您不能乱跑,发烧了也不能吹风!"可她的话比周寅的脚步慢,走廊上刮起一阵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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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寅手里举着输液架跑到骨外科病房,没敲门便走了进来。
里面只有许望舒。
他的病床摇起来半截,换了医院的衣服,阳光下锁骨几近透明,上方一排小钉像狰狞的蜈蚣。
他放在身前的手做了包扎,整个人斜靠在窗边病床上,有些倦怠地闭着眼。染血的外套搭在床头。
周寅问道:"你疼不疼?"
许望舒仍然闭着眼,听到她的声音,手一抖,语气敷衍:"还好。"
几小时前,他们来了医院,医生夸了他的处理,又判断没有伤到动脉和神经。
他没打麻药,忍着缝合伤口让他浑身肌肉紧绷。一夜没睡,他觉着整个人有些疲惫。可伤口位置仍然痛得清醒,他不敢吃止痛药,只能默默等着疼痛过去。
疼痛中,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他不停地回想大雨里周寅站在水泥窗前的神情——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周酉?如果凶手来自周家,这是周家有内斗?
而会计因为什么事情被控制,而导致了杀身之祸?
年后工作机会有可能受到影响。之前老师的编舞一起合作一部现代芭蕾,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计划。
所有的情绪像一个黑洞,不断想将他拽着下坠。
周寅沉默地看着他的手指,似乎想问什么,却听到开门声。
是周酉。
他的西装裤脚沾着干涸的血渍,指关节破皮红肿。
他迈入VIP病房时,脚步带了点发狠的怒火,却似乎膝盖受伤,站不太稳。
"你要干什么"周寅警惕地盯着他。
他看都没看周寅,直直走到许望舒床边,表情阴沉。
"医生说你伤口很深。"周酉俯下身,食指指按在许望舒锁骨上,他按得不太用力,伤口渗出来一点血。
许望舒睁开眼睛,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周酉见他这样,眼神愈发阴冷,他猛地抓起许望舒的手腕,沉声道:
"你他妈把我送你的表卖了,还故意选了黑市当铺?怕被我查到?"
他送许望舒的是对表,机芯有定制的部分,流入市场后,立刻有行业风控找他。
他发觉许望舒做这些的时候非常小心——拆掉表链卖裸表,走境外账户交易。
他顺着海外钱庄交易信息,查到了会计的流水,猜测会计手里有对基金会不利的信息。
他被周景明拘着,并不知道周景明的计划。直到事发当天下午,他收买的周景明的人,提供给他承德大厦灭口的线索。
——许望舒要去和一个周家要处理掉的人交易,交易内容有可能威胁到周家。
他声音低沉,继续质问:"就为了凑钱见那个会计?"
周寅僵了一瞬。
她大概知道许望舒坐公交车的原因了,他的财务被牢牢控制在周酉那里,他没有什么余钱。
而许望舒继续沉默。
那块表是他二十岁,周酉把他按在钢琴上的时候,给他戴上的生日礼物。
贵,但是卖掉他不后悔。他需要钱,要打给会计,还要来应付一切他不想让他人知道的秘密。
"你宁愿卖它也不愿求我是吗?" 周酉见他这样,冷笑起来,抓许望舒手腕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几乎要捏碎他的手腕。
许望舒眼睫颤了一下。
他垂眼下意识看了一眼枕头底下。
他刚刚把U盘藏好。
"...是"
随后他轻笑了一下,抬头看向周酉,眼神有点讽刺,"对不起,我错了,没经过你允许。"
「砰!」
周酉松开他的手,突然一拳砸在柜子上,发出巨大声响。
他的声音嘶哑:"你知不知道,那时候,如果我晚到十分钟,你——"
话语戛然而止。
——那时杀手掏了枪,正在拉保险栓。
周酉在外面看到了会计的尸体,他心脏狂跳,快步踹开安全门。
远处传来警笛声,混杂雷声轰鸣。
子弹在弹道划过时,杀手被他撞开,打在左侧钢架上,偏到墙上。
两人滚在地上撕打。周酉给了男人一棍,男人听到警笛声便快速逃走了。
病房里,许望舒眨了一下眼,看着地板砖,揉着手腕接了他的话:"我就死了。"
"……那也不错。"许望舒想了一下,凉凉评价。
"你他妈以为这事完了?"
他话里的倾向让周酉本能觉着不安,本想继续逼他说完,却摸到了他后颈一手冷汗。
"我累了,我想睡一会。"许望舒没理他,闭上眼,翻过身去拒绝了所有沟通。
在周酉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另一只手攥紧了枕头下的U盘和录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