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重逢,两人身份早已不同,难免有些隔阂。
睢无极有很多事不便透露,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听顾卓君侃侃而谈。他一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微微偏头,嘴角带笑,似乎能包容倾诉者的一切心事。
“……我闭关百年,才出来逍遥没几年,我师尊又要闭关,只好回到天门院代行院长一职。”顾卓君浅浅叹气,“谁知老头子闭关至今都不见踪影,只好由我带着小孩参加比试大会了。”
天门院收弟子贵精不贵多,不比玄清、蓬莱和昆仑那样的家大业大,但历代都有大能出世,故在道门地位崇高。天门院常年避世,隐居在茫茫终南山,院中弟子大多清修,秉性温和脱俗,也就顾卓君爱凑热闹。
此类道门盛会,老院长素来不爱参与。
提起年青一代的小孩,睢无极想起好友早年收了两个徒弟,便问起近况:“青绍、青懿怎样了?”
顾卓君道:“青绍是符修,成日待在藏书阁里写写画画,不爱走动;青懿倒是和我一个性子,走了药修的路,正带着小孩们在蓬莱山安排的居所休息……前些年我又收了一个徒弟,名叫青珂,可惜她年纪太小,有机会带下山来见见你。”
“好。”睢无极笑着点头,由衷为挚友桃李满门而高兴。
他目前没什么收徒的心思,身上缠着理不清的恩恩怨怨,若要收徒也是在连累人家。不过,他很喜欢小孩子,待日后一切尘埃落定,他或许会收些弟子悉心教导。
两人又就着道门百年里的大事聊了会,忽见一道明晃晃的身影走来,金色道袍在日光下格外显眼,一个冷面道姑款款走来。
“明心?”顾卓君先是惊讶,尔后语气熟稔地打招呼,“正明局这次是你带弟子?真是少见。”
“张灵之告知我本次蓬莱宴有大事商定,顺带重新修订三界地图,我便来了。”明心道,她虽话语冷淡,脸上却难得露出一抹浅笑,“无极,你如今在春秋阁做事,修订地图的时候可别想推脱。”
她一改在京城时陌生冷淡的态度,对待睢无极像是老友一般,连玩笑话都出来了。
睢无极苦笑:“我如何推脱?职责所在,自然竭尽全力。”
“唉,真可惜。”顾卓君背着手摇头晃脑,“早知明心你来了,我就该带上一壶酒,桃花树下、毗邻沧海,我们三个许久未见,理应坐下来边喝边聊!”
当年道门双璧并肩同行,路遇正明局外出核查史料的明心,三人一见如故,有空常常约着一起喝酒。
顾卓君喝多了就吹他的笛子,笛声或哀婉或俏皮;明心一边喝酒一边修史,还经常拉着两人大骂正明局里古板的老东西;至于睢无极,他不爱饮酒,只是坐在一边,撑着头浅笑。
那样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睢无极和正明局有仇,就算在明心手下做事,也免不得装作陌生人,处处避嫌。
“我可没心思喝酒。”明心白了顾卓君一眼,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无极,这是顾潋拜托我给你的东西。”
顾潋?
“我师妹?”睢无极诧异非常,“她被你们关在镇龙渊,怎么能……”
说到一半,睢无极反应过来,估计是明心这些年一直在照拂他的师妹,心中顿时涌出无数感激。他双手略微颤抖,小心翼翼接下明心手里的银球,诚恳道:“我晓得了……明心,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明心叹口气,只是摇了摇头。
睢无极仔细查看师妹镇龙渊里带给他的物件。那是个银制的圆球,不及婴孩的的拳头大,外层镂空,刻满难以读懂的符文,内里含着一团模糊不清的雾气,睢无极拿在手上,莫名感到一股奇妙的吸引力。
明心解释道:“顾潋让我转告你,将血滴入此物,便能与她短暂交流……你试试吧。”
指尖凝出一滴鲜血,红得灼眼,睢无极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一抖,血珠落入银球间的雾气,转瞬被吞没彻底。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包围睢无极,他闭上双眼,五感随着银球指引,飞越东海,穿梭云层,耳边传来一声清越的龙吟,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
“……师兄?”对面的呼吸声中止,一声犹疑地、带着哭腔的女声轻轻唤道。
“嗯,我在。”
睢无极温柔地用指腹摩挲银球。
千言万语,不过一句“我在”。
但已经足够了。
顾潋抽泣几声,说话时鼻音浓重:“师兄,我、我在镇龙渊过得很好,你不必太担心。”
被人关起来怎么可能过得好?睢无极对自己心大如海的二师妹简直没脾气:“我如何不担心?镇龙渊下面是千年龙骨,里头又封着许多危险的灵器……阿潋,我和夜明会尽快去救你出来。”
一旁的明心冷冷道:“我还在这,你们说话注意些。”
“我过的真挺好。”顾潋吸吸鼻子,努力笑着说道,“李老头把我关在镇龙渊,以为能让我乖乖听话,结果却让我接触到不少上古阵法……师兄你看,我研究了一百年,竟让我找到和外界交流的方法。”
睢无极叹气。
放在以前,他确实最放心二师妹顾潋。顾潋修为不俗,又是阵法大师,在三界属于横着走的那批修士,若非当年正明局的天罗地网,她也不会待在不见天日的镇龙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