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余的第二份工作是在一家拳馆做陪练,她虽然瘦,但实在灵敏,许多顾客都愿意点她,眼看提成越来越多、日子越来越好,突然有一天一位常客在馆中被污染,伤人五个,致死三个,联邦动作快得出奇,第二天就以“防污染系统缺陷导致恶性事件”为由查封了拳馆。
裴余汲取经验,认为服务业风险太高,于是入职垃圾处理厂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垃圾处理员,结果没多久垃圾处理场就被拆除建成了医院。
在这个人均第四+第五人种的地方,看病对于所有人都是一种奢侈的行为,如果不是这张天杀的“医院体验券”,她可能永远不会踏入这个导致她再次失业的鬼地方。
“399号。”导诊机器人温柔的声音响起,裴余站起来捏了捏发麻的腿,护士很快迎上来:“您好,是399号来访者吗?请跟我过来。”
医生办公很宽敞,左边陈列柜里放满了奖杯和奖章,暖色系的沙发上放着几只看起来柔软又昂贵的抱枕。
裴余站在门口,一时没想好要不要进去。
“怎么不进来?”女医生的声音温柔极了,她走过来揽了裴余的肩膀,把她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按在沙发上,然后转身去给她倒水。
她倒水回来的时候,墙上的时钟正好走到下午三点钟。
出于职业属性,董蔷习惯性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的客户:
这位叫裴余的来访者看起来年纪二十五岁上下的样子,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身上的衣服叠满了补丁却十分干净,身高很高,董蔷已经有1.68,刚刚去揽裴余的时候还是感到对方明显比她高出半头。
可她虽然高,看起来却瘦弱得不像话,连眼圈都泛着营养不良的黑圈。
——贫穷却热爱生活的可怜人。
董蔷拉过椅子坐到裴余对面:“你好,我叫董蔷,是你今天的心理咨询师。”
“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董蔷微笑,把手里的温水递给她。
裴余接过水杯,抿了抿唇,说了她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医生,我觉得我有病。”
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病,董蔷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裴余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董蔷没有打断她,只是打开了本子准备记录。
这是她的习惯,尽管光脑已经迅速满足了人类社会的大部分记录和社交需求,董蔷还是喜欢用一些旧时代的小玩意体现她的与众不同,营造一些故弄玄虚的氛围感。
——有些患者就喜欢这样。
“嗯,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是我最近总是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可是周围并没有人和我说话。”裴余看起来有些拘谨,她双手握紧杯子,脆弱的合成材料微微变形。
——精神过度压迫,董蔷在本子上写下六个字。
“你听到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是有人在跟你说话?还是只是一些奇怪的声响?”她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轻缓,不去打扰裴余沉思的状态。
“是有人在跟我说话,有时候是在叫我的名字,有时候又在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我很烦躁。”
裴余瞳孔偏黑,她直洞洞盯着人看得时候,漆黑的瞳孔总是像是黑洞一样深不见底,常常会给对方一种类似于精神污染的破坏感,尽管她什么都没做。
董蔷想起了刚刚翻看的关于裴余的资料:垃圾场出生、没钱、没背景、被裁员……好惨的人生,她想她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这种声音出现的频率大概是怎样的?是在特定的环境下出现,还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听到?”董蔷合上本子,与裴余对视。
“一开始出现得不太频繁,但最近越来越厉害了。有时候我在家里安静地坐着,或者走在路上,都能听到。我真的很害怕,怕别人觉得我有问题。你知道的,联邦政策趋严,如果被判断为数据异常体——”
数据异常体是联邦二十多年前提出的概念,旨在筛选出行为不正常的人类并对他们进行管制。
自核爆后人们的新家园逐渐重建秩序到现在,联邦已经运行了上百年之久,阶级早已固化,低人种想要升级只能寄希望于觉醒虚无缥缈的人格能力,否则就只能成为社会的可消耗品一代一代重复人生。
在这个现实下,所有人都成了疲于奔命的螺丝钉,而数据异常体,官方说法是被辐射污染了大脑的危险分子,其实就是对有思想的人的一场围剿。
如果被判断为数据异常体,就会立刻执行清理程序,由联邦“清道夫”仲裁者动手,保准连一片渣子都不会剩下。
裴余刚刚失业,又出现幻听,这是来自于生活和心理的双重压力。
董蔷笑着牵起了裴余的手:“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害怕和担忧。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声音可能和你最近的生活压力或者情绪状态有关呢?”
裴余似乎迟疑了片刻,然后她摇摇头,眼神看起来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我最近工作压力是挺大的,我感觉自己快被压垮了。”
找到症结了,董蔷自信一笑:“压力过大确实可能会导致一些心理上的不适,包括出现幻听的情况。你有没有尝试过一些缓解压力的方法呢?比如运动、听音乐或者和朋友倾诉?”
“我试过听音乐,但没什么用。我也不想和朋友说,怕他们担心我。”裴余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只剩下怅然地叹息:“而且我似乎没什么朋友。”
“我可以理解你不想让朋友担心的心情,但有时候倾诉也是一种很好的释放压力的方式。而且,你来这里找我倾诉,就是一种很勇敢的举动。我们可以一起探索一些适合你的缓解压力的方法,比如放松训练、冥想等,这些方法可以帮助你缓解紧张的情绪,减少幻听的情况。”
董蔷温柔地抱她,拍了拍她的背,才发现裴余一直在发抖:“别担心。”
她又安慰一句。
“我真的能好吗?我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裴余把下巴搁在董蔷肩上,听她继续说道:
“我能感受到你现在的无助和痛苦。但你要相信,通过我们的共同努力,你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的。我们可以一步步来,先从缓解压力开始,然后观察幻听的情况是否有所改善。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考虑寻求精神科医生的帮助,他们会根据你的情况给出专业的建议。”
“谢谢你,我感觉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裴余声音闷闷地,身体抖动幅度略微加大。
“不用客气,我就是来帮助你的。我们一起加油,好吗?”
真是个小哭包,联邦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事交给这么一个小可怜。
董蔷有节奏地拍着裴余的背轻声安抚她,自然看不到,裴余在她肩头笑得几乎要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