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围攻戾妖狐魂的一员,他听命行事,与戾妖本身无仇无怨,如果说从前还涉及立场的话,那么如今算是被戾妖救过一回的他已经不想再说必杀戾妖的话了。
燕彻也不想再讨论戾妖,后怕道:“身边有你的时候,我都会非常安心,还好你无恙。”
无恙吗?
桑隐没有回应,他一向沉默寡言,此时的沉默则是另有原因,果然,过了一会儿,面前的人又开了口。
“阿隐,有一件事……”
“你说。”
“我……需要迎娶德馨。”
难得听到实话,桑隐除了疲倦,感觉到的还有解脱。
燕彻又道:“但是你放心,我的心在你这里,我只爱你一个人。”
桑隐推开他:“你要我只属于你,那么你也只能属于我。”
燕彻为难:“我身在这个位置,身不由己。”
桑隐冷道:“你打算只迎娶公主吗?”
“阿隐,我……”
“实话。”
“实话?”燕彻脸色难堪,艰难道,“若想成为燕氏之主,必须有所牺牲,我多年未娶,族中早有怨责……燕氏之主不得不延绵灵血血脉,我与德馨的孩子另有大用,作为下一任掌舵人,为了燕氏传承,他们要求我在德馨之后再娶一夫人,这件事情陛下明白,德馨也认同……阿隐,我非是要负你,只是无法违背家族血脉,你会理解吗?”
桑隐:“我理解。”
燕氏一门显贵,王侯将相在其中都不算稀罕,家主地位超然,几与皇帝比肩,燕侯若想在这庞大家族中端坐云端,成为家主,所要做的努力远不止这些。
燕彻刚要松一口气,又听桑隐道:“燕彻,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追随你,我们在一起时,你说可以排除万难,你也说过若想真正立于皇都,并非一定要成为燕氏之主。”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燕彻想要的东西更多了,而一味为他着想总是为他卖命从不求回报的桑隐也一直被他忽略着感受。
燕彻终于坦白:“阿隐,我一定要成为燕氏之主。”
“很好。”桑隐道,“我会离开皇都。”
“什么?”
桑隐:“我厌倦这里,要去一个安宁的地方过平淡日子。”
“不行!”
桑隐:“为何?”
“你知道我离不开你,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唯有你!”
桑隐神色淡漠:“我不想再把心放在你身上。”
“你也要逼我吗?”燕彻的脸色极为可怕,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谁都要来逼我,我生在这里,我逃不开,我以为你会理解我,会支持我……结果你也要逼我?从你认识我那一天起你就该知道我不可能事事随心所欲!我……我不可能跟一个男人永远相守!”
桑隐说:“可我是个自私的人。”
燕彻面色惨白。
桑隐说:“侯爷,若想成就大业,便该有所取舍。不是所有人都要把你视为唯一。”
失望其实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长年累月的堆积,他也终究不是一个圣人,他内心深处其实渴望回报,哪怕只是抛开那些虚幻的甜言蜜语后的一点点回报,然而就连这一点燕彻都做不到,于是失望到了界限,终于无法掩盖,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心底的爱意已经散尽了。
重伤让他清醒。
昏睡数日之后,他甚至想不起来当初自己是因为什么喜欢这个人的,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剖析自己为何会不再喜欢。
离开就好。
燕彻的感想已经与他无关了。
他不要再做一个猎妖人、一名不见天日的暗卫,也不想永无止境地杀人杀妖,他想做一个普通百姓,他想卸剑隐锋,去过可以尽情享受阳光与空气的平静安稳的日子。
……
桑隐睁开眼睛。
大概是与云择提及了的缘故,竟然做了一个关于皇都的梦。
感觉却很淡。
起初他以为尽管走的干脆,心里怎么也要挣扎痛苦很久,结果只是变得麻木,痛苦则早在燕夜山庄时就体验尽了。
或许是归游城的风太过和煦温柔,他初来此地时的空洞与冷漠竟渐渐瓦解。
忆起曾经,都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他明白自己在渐渐放下。
回过神时,桑隐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往旁边看去一眼,那里的人似乎也在做着一个不美好的梦。
月光落于年轻公子的脸庞,衬得人苍白如蜡。
桑隐沉默注视着云择。
他这阵子说是要寻求安宁,端着一个麻木淡然的姿态,心却算不上平静,他想要摆脱过去以求一个新生,因此肆意妄为,遇到云择之后鬼使神差与之纠.缠,一次不够,不管是为了弥补还是为了彻底放纵,竟又胡闹了数次,他都看不明白自己。
彼此之间的牵扯说起来很简单,不过是心照不宣、各取所需,他们都是受过伤的人,不由自主靠近,好似挨近了贴在一起就能够抚平伤口,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因此得到慰藉,只发现他与云择之间多了一种难以分辨的微妙,当云择说出自己的怪病时,他让云择住下,仿佛他们是相识已久的友人,合该如此,便越来越失去距离,越来越……微妙,后来他说他们可以做朋友,做朋友当然很不错,桑隐却还是觉得迷茫。
他不讨厌云择,相反,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云择都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喜爱的人。
他想起云择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
云择本身便是一个很好的人……当时情形,无论是谁他都会奋不顾身去挡,桑隐却还是难免触动。
而因为这一点细节就动容的他显得很脆弱很幼稚很无聊,就像灼热的夏日意外得到一丝清凉,就像……他只是想有人关怀一样。
他也弄不明白。
感觉这种东西无法把控,淡漠空洞只是他的外壳,他本质上是一个极普通的人,总是容易为一点温柔起波澜。
可惜,在不由自主与这个人挨近的同时,他心底又有一些说不清原因的不安。
或许是他还不确定眼下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
也可能,在混沌黑暗中彷徨了太久,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过好平淡的生活,不确定如何与人相处才是正常。
他还需要努力。
皎月石的碎片融于血.肉,无法取出,胸口的伤疤便难消痛苦。
碎片的存在不可能被忽略,毕竟不是所有妖邪都是戾妖狐魂,寻常的妖物会怯于神器之威,哪怕只是皎月的碎片,也可以让低阶的舛猴和翼狼为之生惧了。
而他本身便已经相当于神器碎片,无意中就可以影响妖物。
同时,他自己的习惯也没那么容易改变,长剑出鞘,果然是把握不好分寸的,竟又杀.了那么多人……下一次应该更加低调隐忍。
静默良久,因梦而起的诸多思绪稍稍压了下去,桑隐恢复平静,抓住云择的手腕,想探查他的脉搏,发现云择浑身滚烫,皮肤下如同藏着熊熊火焰。
云择有一种怪病,并且在靠近他的时候病情会减轻……桑隐有了些猜想,也隐约明白了初见那天云择为何会在意识昏沉中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