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朋友,她在国内没几个熟人。
这些天,倒是易雪然撺掇着章烊时不时地想上门。大概是听说了他们之间的事,也从易渠口中知道了这么多年的生活费来源。
但易渠不让人来打扰。
事实上也是因为纪什葵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问候。人将死,仿佛所有人对她就都存有善意。
易雪然有一次打来一通视频,她顺手接起。彼此并没有亲近到能若无其事地寒暄,小女生别别扭扭地跟她道歉。
纪什葵起初还在笑着宽慰,几秒后突然阖上眼,倒在沙发靠背。
易雪然没见过她这状态,急得边哭边喊:“哥,哥!快救命,她没了……”
易渠从工作房出来,淡着脸色去探女人脉搏,而后接过手机:“说了别老来烦她。她只是累了,没精力应付你。”
他的日子还跟从前一样,顶多不怎么出门和狐朋狗友们相聚。上班回家两点一线,日复一日。
但还是有变化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晰地察觉到纪什葵在流逝。
她吃的止痛药越来越多,从嗜睡变成长时间的昏睡,易渠一天要去听她十几次心跳声才能放心。
看她某些清晨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时,他又要习以为常地对她进行自我介绍。
纪什葵总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的牵挂所剩无几,和内疚、绝望的情绪斗争多年,已经没力气再负荷一次手术。
失败就一了百了,就算侥幸成功,又要经历担惊受怕的术后恢复和复诊查出的副作用。
太累了。
连呼吸都是累的。
多年以来,她病入膏肓的何止是生理层面。
直到农历新年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易渠醉醺醺地回家。
公司放年假,年会过后,他也总算能空闲下来陪她去早就订好的度假地点——北欧。
机票定在两天后,纪什葵吃过饭就在客厅重新选芬兰的树屋酒店,就听见外面大门一直传来指纹错误的提示音。
她从门铃显示屏那看,看见了一直用中指解锁的男人,拉开门哭笑不得:“易总,有没有人说过你酒量真的很差?”
易渠也笑了下,扯松领带踉跄几步,压在她肩头。
从玄关到客厅的沙发上,他连鞋都没脱。凭着本能找地方躺,也几乎是用自身重量一直把她压到身下。
俩人体型差得大,纪什葵艰难地推他:“我要被你压扁了。”
“这么小。”易渠拖着她后背往上放,眼眸里不见酒兴,全是迷朦,“纪什葵,你为什么这么小?”
她被这无厘头的话弄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啊?”
他埋在她颈间,炙热呼吸贴住她的锁骨,声音极其低哑地说:“你不能再变小了。”
纪什葵愣住几秒,感觉到肌肤上被留下了似有若无的湿意。她没推开他,也没有去探究落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
下一刻听见他西裤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她手撑着地毯从男人身下挪出来,帮他接通电话。
易渠似乎喝得有点难受,侧翻了身。
手机对面是章烊:“纪什葵啊?得,是你接电话就说明他安全到家了。”
“等等。”她边走去厨房倒温开水,边问,“你送他回来的吗?”
“是啊,都放年假了,总不能让他秘书还加班送他回来。”
“他今晚怎么喝这么多?”
章烊笑笑:“被员工灌了吧,他和底下那批管理层的关系都不错。对了,有个事……哎,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他犹犹豫豫,纪什葵急不可待:“说啊,我这个月都很无聊。”
不是夸张,她身体功能每况愈下,易渠也不让她单独出门,就傍晚会陪她去小区假山公园里散散步。
“阿渠最近在做财产清算。”章烊有些为难,“我知道这时候说些有的没的没意思,但你的情况是这样,我怕他想不开。”
纪什葵清楚“财产清算”这几个字的意义。
她也做过,因为她得处理后事。
端着水杯走过去,纪什葵把醉醺醺的人拍醒,淡声说着度假计划:“我们在奥斯陆待四天,然后直飞赫尔辛基,我还租了车自驾——”
说到一半,易渠放下杯子往后靠着椅背,囫囵应她:“嗯。”
她转过身,跪在他身侧去戳他脸颊:“易渠。”
他含糊地从喉间出声,依旧是半醉不醒。连她吻上来时都没平日回应的力度,只剩那条青筋虬轧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她腰身。
纪什葵趴他身上给他脱外套:“你喝醉了啊。”
“嗯。”
“你知不知道你耳根红红的?”
“不知道。”
他这会儿好乖,问什么说什么。
男人狭长的黑眸内勾外翘,领口被随意扯歪。呼吸间除了青啤味,还带了几分辛辣清冽的烟草气,骨节分明的长指从她背脊骨那往下摸。
做这种举动时的表情很冷淡,显得坏不自知。
纪什葵咬住下唇,被他摸得骨缝都发麻,羞恼地抓过他手掌:“不要勾引我。”
他貌似有笑,还否认:“没有。”
“你有。”她气恼地咬他指骨,话锋一转,“易渠,你最近都在干什么?”
“整理。”
“整理什么?”
易渠视线落在她脸上,蓦地抬手摸了摸她头发,嗓音温和:“你也不要怕,你不会是一个人了。”
纪什葵眼眶被逼红,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他浓黑湛亮的眼看着她,平静地捏了捏她脸颊:“我不会乖乖做你的遗物,更不做你活着的墓碑。”
周遭安静,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不陪我,我会来陪你。”易渠依然笑得松弛从容,像是叹息,“让我看着你一天天变得更差,你对我真是太残忍了。”
日渐崩坏的,从来不是只有她。
一直以来易渠对她的生死没谈论太多,她做好决定,他支持理解。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却已经烂透。
本来不该再来找他,不该来招惹他。但她本质自私,一想到临死都要和他形同陌路,心都揪得惨痛。
“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纪什葵眼泪往下掉,“我那时候总觉得……你可能也在想我。”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正确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