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潜应该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阵才垂下眼:“应该吧。”
从这对母子进入他的家门开始,苏缪从来没有对他们产生过一丝好奇,甚至没有主动在网上搜索过他继母的照片,今天看见满潜,才突然意识到,满潜和他自己的母亲,长得是很像的。
苏缪自己的母亲。
都说生子肖母,苏缪几乎可以想到他父亲为什么选了满潜的母亲作为自己的新夫人,嘲弄地一笑,舒展了一下酸软的肩颈,靠在床头。
那个人在妄图用这种方式作为迟来的祭奠,以自我感动地展示自己廉价的深情。
苏缪的目光平静而悠远,这让满潜想起了油画里遥远的大型风车。
于是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苏缪,苏缪听完后笑出声。
很抽象的意象,充满了孩子气的幼稚想象。但还挺可爱的。
满潜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苏缪对自己这么好,但他非常开心,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这份吝啬的温柔,也跟着笑了笑。
苏缪说:“你知道吗,以前也有和你一样的人……唔,大概有四五个吧,借由我弟弟的身份进入学校。”他侧眸看着像开国际会议似的认真倾听的满潜:“成年人的规矩和准则在弗西公学里都不作数,学生不受约束,F4就是老大。因为我的默许,学校的人会一直欺负那些孩子,直到他们被我或者我父亲厌倦,主动退学。”
“而在被厌弃之前,那些人为了保护自己,凭借这个身份在贵族学校多待一阵,大多会选择默默忍受,”苏缪沉在厚软的被窝里,嗓音像在水中浸泡过的奶酪,满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轻轻挠了一下,“或者他们要么选择来攀附讨好我,要么和我公开对峙,最后以遭到更大的报复而结束。
满潜咽了口唾沫:“嗯。”
苏缪侧头看他一眼,屋内热气开的足,小孩子火力旺,脸上有些微微的红。
他莫名有些手痒,伸手出来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又拨他已经微微软榻的头发造型。
满潜被他摸的,当即僵成了一条不会动的人棍。
“你确实会反抗,也敢和欺负你的人叫板,我刚开始以为你是第三类,”苏缪顿了顿,他用上个月和老教授攻克实验难题时同样疑惑不解的语气说,“但我很好奇,你的攻击力和报复心,好像都不是针对我的?”
苏少爷丝毫没有自己说话很欠揍的自觉,恶劣的本性在脑袋上冒了一个角。满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伤害我的人不是你。”
他直白地说:“我不会讨厌你。”
他很有种少年直来直去的莽撞劲,没有丝毫逻辑可言,讨厌谁,就和谁打架,喜欢谁,也不会憋着。苏缪不知道是因为他年纪小,还是成长环境所致。
反正他啧了一声,皱眉评价道:“小孩脾气。”
满潜的出现总是不合时宜,他的心情也像首度州的天气一样变化无常。苏缪原本并不太能察觉到别人变化的情绪,但可能是满潜眉眼中那点很淡的熟悉感,让他还是开口了:“你怎么了?”
“……”满潜一开始不想说,但他觑了眼苏缪的表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坦白:“我想奶奶了。”
苏缪:“谁?”
“邻居家的奶奶,”满潜说,“她走的时候,也是我回家是突然发现她倒在地上,怎么叫也叫不醒。”
苏缪:“……”
满潜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你不要有事,好不好?”
苏缪没有回应他。
他捏了捏眉心,从睁开眼开始,他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莫名其妙的跳。
和满潜的闲扯,让他短暂地把自己剥离出了这种没由来的焦躁,憋闷的胸口才倒上气来。
紧接着,他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王宫那边的电话他通常看见了会接,看不见就懒得管。可今天不知怎么,他看着那振动的手机,突然生出了一股几乎可以称之为抗拒的情绪。
一分钟后,苏缪放下手机。
他没有出声,垂目片刻,随后从被子里伸出手。
只看似随意地敲了三下床头柜的桌面,几名女佣便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入,取出衣物和毛巾服侍苏缪穿好。
他们几乎在满潜一眨眼的时间就收拾好了一切,苏缪穿上了和初见满潜那天很像的大衣,捞起自己的手机就往门口走。
女佣们不复嘻嘻哈哈,也不复之前对着满潜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沉默而严肃。
苏缪脖子上围着一条灰白色的围巾,毛绒扎在他的下巴,手搭上门把的一瞬间,他想起什么,回过头。
对满潜说:“你跟我一起走。”
浓重的乌云沉甸甸压在游轮上方,呈现山雨欲来之势。满潜有预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在发生着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