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和白思筠去吃饭的路上,彻底病倒了。
白思筠原本神思不属地走在苏缪身边,他一直深深的低着头,小心地注意着自己的脚步不要超过苏缪,因此并没有看到苏缪隐藏在冲锋衣里潮红到有些不正常的脸。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白思筠的肩上,他大大的吓了一跳。
那只手体力不支地滑了一下,苏缪骤然没了支撑,向前倾倒。
再醒过来时,他靠在一个人怀里,首先听到的是水声,似乎在离他晕倒的地方不远的水池边。紧接着,听到了白思筠近乎绝望的哭腔,他打着哭嗝,似乎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和人诉说着什么。
但苏缪没听到对方的回音,锈住的思维慢吞吞地转动了一下,意识到白思筠是在打电话。
“我没有看到他不舒服……周围没有其他同学,我搬不动他呜呜呜呜……”
“不是的!我没有要求他和我在一起!”
“对不起……”
哭声渐渐弱下去,苏缪调动着为数不多的精力猜测着电话对面的人是谁,下一秒,就听见白思筠呜咽了一声:“会长……”
苏缪:“……”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爬起来,在白思筠没反应过来之前取过他耳边的手机。白暂的指尖冰凉的吓人,白思筠却像被烫到了一样,任由他把手机拿走。
苏缪把手机打开免提,放在嘴边:“别欺负我的人。”
他嗓音里带着含糊的鼻音,滚烫的呼吸似乎烧热了这片空气。白思筠看见他殷红的唇凑近自己刚刚才碰过的地方,立刻掩饰什么似的低下了头,坐直了些。
垂下头,一眨眼,眼泪就滚到了白瓷砖上,洇出一小块暧昧的水痕。
他不敢看苏缪,只盯水痕。
电话对面有风声,许淞临无奈的嗓音透过电流声传来:“我在来的路上,白思筠一会还有课,你先让他回去好么?”
苏缪冷哼了一声。
白思筠软软地叫了一声:“苏缪,你还好吗?”
许淞临隔空对他说话,嗓音极其温柔——在苏缪听来这叫做作:“小白,你先走吧,我很快就到了,还有三分钟就要打上课铃,如果迟到扣分,这次我可不会给你打掩护。”
苏缪对话筒道:“拉黑了,不用谢。”
弗西公学的学分关乎奖学金,白思筠肉眼可见焦急起来,但又放不下高烧的苏缪。
苏缪的头又开始晕,低血糖加上发烧,让他此刻显得格外脆弱,半张脸藏在黑色的冲锋衣领里,白的像瓷,绿色的眼眸在金色额发看不分明。
他抱臂缩成很小一团,背后的水池喷泉炸开,水珠却仿佛自带生命似的,不忍心沾湿他。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过来了一个陌生的人。
那是个长相清俊的男生,用塑料袋拎着一袋刚从食堂打的饭,上面有食堂一层的商标,是特招生吃饭去的最多的地方。
他先看见苏缪,愣了一下。
随后,那人就注意到了白思筠红红的眼眶,眼里泛起怒气,对苏缪大声道:“你打他了?”
白思筠认出了他,立刻站起来:“任洵,你怎么在这?”
“你别管我!”任洵走到了苏缪旁边,“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思筠慌的拉他——没拉动,任洵看着瘦,力气居然不小,见白思筠护着苏缪,恨铁不成钢地转向他:“你还要帮他?你知不知道这些特权阶级都是怎么看你的?他们私底下压榨、侮辱、诋毁,他们眼里除了特权阶级以外的人就不算人,你明不明白。”
白思筠的脸涨的通红,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猛地推搡开任洵:“任洵!请注意你的措辞。”
任洵被推的趔趄一下,手掌抵住了水池边,勾着的塑料袋没抓住,饭洒在了地上。
见状,白思筠脸上的愧疚一闪而过,他蹲下身,想帮着清洗这些垃圾:“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我会赔你的……”
任洵深深地看着他,恶狠狠推了回去,吐出两个字:“叛徒。”
白思筠手上动作一顿,又接着清理,头发挡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但苏缪知道他哭了。
耳畔响起连绵不断的嗡鸣,苏缪揉着额角,看向疯狂吐息着的任洵。
“你这当着和尚说秃驴的毛病是哪学来的?”他站起身,顺便把蹲在地上掉眼泪的白思筠揪起来,“什么时候蛔虫成精了,连我们心里想什么都知道了。”
他刻薄起来简直不近人情,高烧也耽误不了攻击力。
洁净的路面与地上格格不入的饭菜像一种极致的对比,嘲讽地扑打在任洵脸上,他脸涨的通红,手握的死紧:“你懂什么?你知道你那些恶心的喽啰在学校都做什么吗?他们以狩猎贫困生为乐,当一个没权没势的特招生成为狩猎目标,他会被全校的人以任何或正当或离谱的理由霸凌。面对一个人可以逃跑,面对整个学校的人,你告诉我,他怎么逃?怎么安稳地生存下去?”
这是苏缪第二次听到“狩猎”这个词,他突然顿了下。
随后上前一步,语速几不可见地加快了一点:“狩猎到底是什么?这是谁先提起来的?”
“没有谁,”任洵冷冷地说,“弗西公学的老传统了,没有人会把这个词放在明面上。这里从根里就是腐败的,狩猎,只是供特权阶级玩乐的手段而已。”
苏缪揉了揉闷痛的太阳穴,还想说什么,突然,白思筠惊呼一声,一股力量横生,撞在了苏缪身上。
近距离的,苏缪看清了任洵眼里的恨意。
发烧让他的动作凝滞了一下,但很快,苏缪反手揪住任洵的衣领,在自己落入水之前把他往水里砸去。
水池很深,几乎就在任洵落水的下一秒,苏缪的全身也沉了下去。他呛咳几声,一脚踹开挣扎的任洵,往岸上游去。
衣服吸饱了水,死死压着他发软的胳膊,苏缪听到了混乱的尖叫,上课铃声,似乎还有许淞临的急喊。
水蒙在他的耳膜上,听不清楚,额头上的伤口被不算干净的水刺激的生疼。
一瞬间,苏缪甚至想,要不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