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颇为冷感不好靠近的姑娘,心肠却热烫,沣江上短短的一晚,好像是她人生中无数拔刀相助时刻的微小缩影。
在除水法术生效时,孟岫才反应过来,她回头望去,原是楼非延施的术。
“孟姑娘也该为自己着想,小心染上风寒。”
孟岫心下一暖,仙人躯体虽然强健,但并非百病不侵,这只是个没什么难度的小法术,可是有人关心总归比自己发现来得熨帖。
“多谢楼公子今日出手相救。”孟岫真心实意地说,言罢又想,这回又该欠下一个人情了。
楼非延回以一个好看的笑:“举手之劳而已,相信换作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顺势搭救的。”
他形容落拓又爽直,透出一股不以为意的侠气。
这可说不好,孟岫心道。
人族与妖族的关系一向微妙,在这个神仙、凡人、鬼怪并存的世间,莫说搭救,妖怪从未兴风作浪已经十分难得。
像楼非延一样三番两次救下凡人的大妖,可谓是妖族中的异类。
“这也是个妖怪!”忽地,有人横眉竖眼,指着楼非延大嚷道,“我刚才都看见了,他背上有一对翅膀,还能在天上飞,保不齐又是个害人性命的。”
孟岫循着话音看向楼非延衣服破损的后背,那对宽阔的羽翼已经被主人收起来了,但方才那一幕过于震撼,被人记住也不奇怪。
“可是,不是这人......妖救了我们吗,没有飞来的乌鸦,我们现在还在水里泡着。”船客中也有弱弱反驳的声音。
“你们这些人懂什么,我在这片水域十几年了,那些鲛人起初也温和友善,但你看眼下,恨不能将我们剥皮抽筋,这些妖怪都一个样,谁信它们谁倒霉!”一个壮汉啐骂道,他仇恨的目光直直投向楼非延,好似在看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依我看,咱们这里人多,方才是鲛妖数量太多才不敌,这就一个妖怪,还怕他不成......”
“再有人狗叫,我立即让鸦群撤走。”楼非延的性子一向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的视线扫过众人,眼神比水中的碎冰更令人生寒。尽管其未用长篇大论自证清白,短短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人乖乖闭上嘴。
“‘鲛人起初也温和友善’,既然温和友善,是你们做了什么,才要找你们寻仇?”孟岫抓住船客话中提及的重点,顺藤摸瓜:“想好你们要说什么,我们不会对鲛妖斩草除根,这一回遇上贵人保住性命,下次便不一定了。”
适才血口喷人的船客此时却闭口不言,摆明心中有鬼。
半晌,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来,是孟岫方才救下的幼童:“仙女姐姐,我知道,他们每次都抓好多小鱼人,把它们关起来,大鱼人来找,总是找不到。”
或许是场面太血腥,关起来做什么用途没让孩子知道,但一定和偷猎鲛人脱不了干系。
“你这小崽子胡说什么呐,是那些精怪自愿送上门的......啊!”壮汉话没说完,就被鲛妖的首领一尾巴扫下了救生船。
那汉子掉入水中,没挣扎几下,脖颈便被首领的方天戟戳了个窟窿,血沫在江水中漂浮,幼童爹娘捂住小儿双目,无人再敢言语。
“仙家也只听凡人的一面之词么?”首领转过身,直视着孟岫,口吐人言。
他便是昨夜闯入孟岫舱房的不速之客,兽化后面目全非,只能靠那双湖绿色眼睛与特殊的音色辨认。
“我族从未主动挑衅人族,是他们不知廉耻,如今更是倒打一耙。”
“贵族既然有苦难言,我定不会偏袒凡人,”孟岫坦率的目光放在鲛妖身上,她站起身,与其视线齐平:“还请族长一一道来。”
*
沣江上剑拔弩张的场面几乎令所有人屏息凝神,只有一人除外。
这人和其他百姓一起坐在救生船上,不同的是,他并未在意更危险的鲛妖,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孟岫,眼神在她和楼非延之间打转,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莫测的神情,就像好几种情绪交缠在一起,既心存觊觎又恨之入骨。
他躲在一个角落里,远远地窥视孟岫,仙子的心思全被分走了,哪怕是这样露骨的视线,也未被察觉。
反而是孟岫身旁的楼非延,敏锐至极,几乎是将目光从他身上撕下来的瞬间,便被其发觉。
同船的人一眨眼,身边好端端坐着的男人就不见了,他分到的姜汤和衣裳还堆在船角,就像方才凭空出现一般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