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上船的客人大多睡下了,船舱间或传出些轻声细语,无人再大声喧闹。
孟岫又看了一会儿从柳家带来的话本,稍作洗漱,闭上眼就要进入梦乡。
去往宛平城的脚程还有几天,这两日太平无事,并无妖鬼侵扰,她竟有些不适应。按常理说,无事发生自然很好,她只是觉得十分古怪,很难说从什么时候起,她所到之处皆有血光之灾,死伤不断,有时竟不知是飞来横祸先降临还是她先一步到来。
见了鬼了,难道她是一个很不祥的人吗?
思绪越飘越远,仙子睡意全无,她索性翻身坐起来,打开舱房中的舷窗,湿润的夜风钻进舱内,冷意扑面而来。
她见圆月悬空,白玉盘般倒映在江面,玉盘旁有点点星光散落,宽阔的江面之上,一叶客舟悠悠前行,尽管有些孤寂,却美不胜收。
“咚咚。”
突兀的两声,令沉浸于江景中的孟岫不由侧耳。
夜半还有人敲门,不是不怀好意,便是有要事相告。
若是不怀好意,她就替天行道,助其早登极乐,省得去祸害别家姑娘。
孟岫这般想着,毫不迟疑打开门,一看是白日的船工,于是开门见山问道:“小兄弟有何事相谈?”
船工侧过身,一指后方:“孟姑娘,有客人来找。”
谁家好人大晚上来找她?
仙子困惑地一抬眉,循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黛色竖褐的年轻公子,眉清目朗,气质出世,正是她花了心思躲开的楼非延。
船员说罢就离开了,狭长的过道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视线在凉风中胶着,互不退让,若眼神能化成兵刃,想必已经大战三百回合。
孟岫不露声色地端量他,楼非延找过来这样快,人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狼狈,看来此人的包袱挺重。
一步,两步,年轻公子款款朝她走来,率先开口:“好巧,我也坐这艘船。”
孟岫心中冷笑,哪里巧了。
在柳府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躲避的心思,偏这人装傻不认。
她在心中不住脑补楼非延四处查找自己行踪的模样,觉着很有趣,
不过她不打算挑明,挑明了就不好玩了。
“在下听闻姑娘与陈煜有些渊源,我也正想寻那陈煜的仇,孟姑娘心如细发,术法高强,不如我们合作?”楼非延提议道,他说话时直视着孟岫的眼睛,身体也朝向她这边,好像言行都被她牵引,是不为外物所动的姿态,就如对面的人被他小心地在乎着,不容忽视。
“喔,寻仇,你和陈煜之间有什么嫌隙?”孟岫陡然心生好奇——陈煜欺骗她感情,浪费她的真心不假,自然不可轻饶,但楼非延与他有何芥蒂。
“那中山狼横刀夺爱,我本有一心上人,原想暗自仰慕,勿作打扰,却教他欺骗了去,若待她好也就罢了,但她遭人戏弄,处处受委屈,拱手相让,我怎能甘愿。”楼非延眉眼低垂着,上翘纤长的睫毛遮盖了大半明眸,好像真被辜负了一般,显出十足的伤感,令人不禁加以抚慰。
此人皮相本就上乘,加入一些悦目娱情的神态,更是锦上添花,任何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很难无动于衷。
孟岫也不能免俗,她缓缓睁圆了眼,心说看不出来......楼公子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还有这番过往。
既然如此,仙子便吃下了这枚定心丸。
眼下两人均是心有所属,并无绮念,那就不用担心趁虚而入了。
她乍然咂摸出些物伤其类的滋味,不由得心一软,还检讨起自己从前妄加猜测,当即松口道:“看来,你我是同道中人。”
楼非延嘴边再度弯出一个凄冷的弧度,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孟岫的怜悯,去寻船主另开了一个舱房。
他面上不显,但实在心情很好,孟岫这人吃软不吃硬,为了能够继续留在她身边,一时作态又算得了什么。
*
这段小小的插曲很快揭过,楼非延就歇在隔壁舱房,与孟岫一墙之隔。
身边倏地多了一个半生不熟的男人,孟岫在昏暗夜色中盯着木质的隔舱,心绪纷扰。
舱房里颇为静谧,困意终于不由分说地袭来——她虽已成仙,嗜睡的习惯依旧保留了下来。
人间三大美事,吃喝、酣睡、出游,哪一项缺了她都会伤心的。
窗外月色温柔,星光闪烁,大船上平如衡,下侧如刃[壹],向目的地平稳地前进。
开阔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常,甚至还有几分风静月明。谁人身处其中,紧绷的神经也会不由自主地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