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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元旦假期,伊林与何屿大部分时间腻在一起。好容易起来下楼吃了早午餐,又一起窝进沙发里看电影。午后阳光照进木地板,将纯白一片的大厅染成阳光房。下午茶备好在庭院,园丁在草地里准备了露营垫,两个人躺在南方以南如北方初夏的温暖阳光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各自的小时候。
伊林知道了何屿小时候经常被认成女孩,上小学时曾经有可爱的小女孩跟他手牵手同进同出了一个学期才知道,他是男孩。何屿知道了伊林小时候是个假小子,最好的朋友是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上了中学之后,伊林暗恋一个同校篮球手长达三年,始终没有告白过。所以喜欢流川枫?何屿问她。不,她说。喜欢上流川枫并不是在中学时代。
何屿的中学是在国外上的。伊林没有猜错,是伊顿公学。这座闻名世界的男子私校等级观念严重,世家圈子固化,几乎没有阶层之外的外来人。刚进校时,何屿年纪尚小,他需要做高年级男孩的跟班,还要忍受这个集体对他外貌的冷嘲热讽。
“那时,我看着镜子里这张被他们说成‘女里女气’的脸,自己用水果刀划上一道疤。”他对她说。
伊林在阳光下仔细看向何屿的脸。他的皮肤细腻光滑,并无被伤害的痕迹。
“没有留疤。可能那时候太小,下手不是很重。”何屿看看她的眼睛,再转开视线。
伊林侧躺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曾经她认为何屿的生活里不会有伤害。曾经她认为何屿一出生就站在顶端。曾经她认为何屿所受过的最大苦楚,就是这莫名其妙的失眠症。
“……那时候课业繁重,每天早上八点就开始读书,下午下课了还要去学习剑术、练习皮划艇、或者踢踢足球。所有男孩都在暗自较劲,比谁更聪明,比谁更强悍。……失眠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回忆往昔,何屿语气平淡,仿佛这些经历都只是另外一个他。伊林只是静静听着,同时握住他的手。
何屿察觉她的接近,亦侧躺过来,看入她的眼睛。
“……说说你的中学时代。”
“我没什么特别的,每天就是上学放学,暗恋的篮球手有比赛的话,我就去早早占位。但我也不表现出来,那时候我总是有种自卑,觉得我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为什么这么想?”
“……我的发育比较慢,到高中了还是竹竿身材,初中就更不用提。我也喜欢短发,从小学到初中,我都留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头发。跟你正好相反,我是会被喊‘男人婆’的那类女生。”
伊林自嘲着,嘴角泛起无奈的笑。她视线低垂,看向与何屿十指交缠的手。
“年级里有很多漂亮女孩,会在课间走廊三三两两一起走过,接受大家的注目礼。我没什么朋友,小学时玩在一起的男孩子也不跟我同校,在家附近遇到,他们也不太跟我讲话。好像长大了,就都变得拘谨。”
“……看篮球比赛多了,我渐渐也想自己打球。我买了个篮球,每天早晚都去练。球场里基本只有我一个女生。……很奇怪,在这种默默练习的独处里,我体会到收获的自由。”
“……是的。”何屿平躺过来,把她的手放在胸口。他鲜活的生命在她手中。咚咚,咚咚。
“我被同学偶然拉近戏剧社后,也是在独自一人的练习里迷上表演。我要对着镜子一遍一遍调整自己的每一个表情。渐渐的,这张脸就不再属于我,它变成了哈姆雷特,麦克白,李尔王,科利奥兰纳斯…… 我终于可以不再恨它了。”
他的心跳依旧平稳,伊林却在心痛。她深深呼吸着,垂下视线暗自平复。
“……说来可笑。你作为男孩一心想要摆脱的美丽,是同龄女孩梦寐以求的砝码。拥有了美丽,就会拥有所有赞美与爱。那是我十几岁时同龄人的普遍共识。”伊林对他说。“客观存在的美丽,被所谓的性别差异再造成了两种观念。”
“是这样。”何屿依然把她的手放在胸口,平躺在树的阴影下。“在男性群体里,美丽是一种女性特征。它是被他们所看不起的。
相貌英俊的力量型男性会是他们的崇拜对象。这种崇拜是自发的,等级森严的。不好看、个子矮小、力量不突出的男性会自愿居于底层,不参与顶端的资源竞争。”
“……你呢?你会把自己放在哪里?”
这个问题让何屿长久的陷入沉默。像是做过深思熟虑,他松开伊林的手,坐起身来,双手抱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