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知道后续几晚都睡不着的话,我那晚肯定会睡。
倒时差比我想象中辛苦,跟陈思理一块让这件事更辛苦,实在睡不着,我试图把自己学晕,结果看书的唯一作用是让我没有在节目组的叫醒突袭前出糗。
陈思理录节目之前跟我提醒过一次,让我有可能的话早点起床,不然这个恋综的节目组可能会开些恶劣的玩笑。
“要是做这些,你就来跟我说。”陈思理上飞机前还在跟我嘱咐。
恶劣到不至于,但在马上睡着的时候被人吵醒确实不太愉快。
节目组给了我张卡片,让我按顺序叫醒这些嘉宾,第一个人就是陈思理。
我毫无顾忌、并且带着怨气闯进了陈思理房间。
站在陈思理床边的时候我困得要死,心想你倒睡得香。
然后陈思理把我揽上床,我整个人不仅清醒,还僵直了。
摄像机在门口黑洞洞地对着我们,我试图挣扎,没挣动,陈思理还往我身上蹭。
“别闹……再睡一会。”他睡意朦胧说。
我知道陈思理有赖床的习惯,高中时跟我睡在一起就起不来,往往要拖着我在床上闹一会才不情不愿穿衣起床。
我生怕他还有以前的残留,当着摄像机几千万人的面直接亲上来,又不动声色挣了挣,还是没挣动,放弃了。
好在陈思理还有理智,几秒后意识回笼,瞬间就弹起身,震惊地看着我。
我身上松垮的睡衣被他蹭掉领口扣子,我面无表情扫了眼摄像,觉得第一个任务成功完成,下床就想走。
陈思理却抓住我,顺便把摄像赶了出去。
“你带衣服了吗?”陈思理说,“没带的话可以穿我的。”
我盘腿坐在他床上,捞起他的银色头骨项链,“欣赏不了你的风格。”
“不用你戴那个。”
陈思理拿出一件红卫衣套在我身上,我被他盖住头,下意识去脱,陈思理却抓住卫衣带,俯身跟我对视。
“你衣领纽扣掉了。”
“……”
我抓住了衣领。
陈思理身高187,比我高八厘米,体型也比我宽阔,衣服倒是适合我。
穿好后,我对着衣柜上的穿衣镜瞥了一眼自己,又抬眼看给我戴帽子的陈思理,“你穿这些衣服不会小吗?”
陈思理手一抖,“不、不会啊。”
“只有袖子长了,”我继续说,“尺码多少,你不是为了录制特地买给我穿吧?”
陈思理移开眼,不跟我对视,“这几年长得快……旧衣服没来得及扔。”
“啪嚓”一声,我撕下了身上牛仔外套的新标签。
*
陈思理就是特地买的。
在他穿成跟我如出一辙的风格后,我更确定这件事。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自己扫陈思理一眼就能想象他在出国前夕在商场里到处找情侣装的样子。
我甚至瞄了一眼他的衣柜,出国拍摄一共三天,他衣柜里至少有八套同色系的衣服。
算了。
我看着情侣装计划成功后整个人都雀跃起来的陈思理,由他去吧。
通过起床行动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后,我们很快投入节目录制。
第一期的内容简单,节目组以外国街头文化为蓝本设计了一个爱情故事,类似罗密欧和朱丽叶。
我们的明面任务就是帮蓝派的罗密欧和红派的朱丽叶成功在一起,暗线任务则是作为卧底阻挠他们。
蓝派和红派各有一个卧底,我是蓝派卧底,要赢游戏就需要代替罗密欧赢得朱丽叶的心。
红派卧底大概也是一样的任务。
我还是第一次玩实景游戏,体验感非常好,求胜心也很强。
经过射击比拼,滑板选拔后,我成功来到红派大本营门前,见到了这位故事设定里的朱丽叶。
朱丽叶演员是个长相漂亮的外国人,会唱歌弹钢琴,给我们出的题全是音乐题。
这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但好在她的音乐题里还有数学规律,总而言之还是考嘉宾的知识储备。
大部分题我都能答上,剩下的什么娱乐圈谁的好友是谁的妻子的题就由和我组队的队友补充。
我们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成功通关的时候队友还在恍惚,他叫鹿其茸,年纪比我小两岁,长了一双圆杏眼,看人时亮晶晶的。
“小屿哥,你太厉害了吧。”鹿其茸激动得满脸通红,“刚刚那题跟超强大脑有什么区别?!我天哪这就是!学霸的!威力!”
“没有,不少题都是你答的,你也很厉害。”
鹿其茸眼睛更亮,他拉住我手,“小屿哥,我们一起走。”
我是后来才知道他因为没参加高考,一直被黑学历低、智商有问题。
参加恋综时是他被黑得最狠的时期,那句话在那个时刻出现,能给他比想象中更大的支持和安慰。
但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更没想到这句话让他在几年后我和陈思理的婚礼上哭成一滩,甚至为此喝成醉鬼,扯着陈思理大喊:“你把小屿哥还给我——”
然后被陈思理扔出场外。
总而言之,当时我和鹿其茸顺利见到了红派朱丽叶。
朱丽叶让我们给她当军师,问我们怎么追隔壁的罗密欧,鹿其茸兴致勃勃出谋划策,我趁机开始卧底任务。
朱丽叶说喜欢罗密欧聪慧,我教她画爱情曲线。
朱丽叶说喜欢罗密欧哲思,我教她写笛卡尔理论。
朱丽叶说喜欢罗密欧会唱歌,这个我不太行,唯一会唱的两句英语还是小星星。
鹿其茸在一边看着我,说:“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也很浪漫。”
我们将爱情曲线题、笛卡尔理论寄了信出去,约罗密欧月下见面,以小星星歌曲为号。
罗密欧那边同意了,回应是爱情曲线的答案,笛卡尔理论的下半句,还有半句诗。
——从此风虽大。
“?风大?”鹿其茸一头雾水,“风大什么意思?”
“……西贝的诗,《路人》。”
我心情复杂地捏着回信。
这是陈思理表白用过的诗。
*
“饮酒让灵魂失重。”
“好像要被风吹走。”
“可一想到终是你的路人。”
“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从此风虽大。”
“都绕过我灵魂。”
小县城的夏夜,花火闪烁。
十七岁的陈思理手里拿着仙女棒,脚边摆着酒瓶,泡沫像是夕阳边的云,他就这样轻轻念诗。
我当时刚认识他不久,和陈老师一起聚餐回来,就站在马路对面。
陈老师显然见惯了陈思理偶尔发疯的文人神经,只对我说了三个字:“别管他。”
然后就径直走进院子。
我看着陈老师背影,走到陈思理旁边,坐在马路上和他一起点仙女棒。
烟花闪烁在我们眼里,我扫了眼他脚边的酒瓶,问:“在念什么?”
“语文135分的秘籍。”陈思理说。
我:“……”
我看向他,陈思理却躲开我眼神,“不传授外人。”
我没说话,继续点烟花。
仙女棒滋啦啦炸开,余光里陈思理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看了我很长时间,手撑在膝盖上说:“奇怪哈。”
“什么奇怪?”我依旧直直盯着烟花。
“取向。”陈思理说,“这玩意难不成看脸多变?”
“什么取向?”我语气平淡无波。
“说了你也不懂。”陈思理嘟囔,“……我自己都没想明白。”
“所以语文考135分的秘籍是什么?”我追问,“我可以不当外人。”
陈思理半晌没吱声,然后整张脸缓慢地红了,“哦。那,那你当,当什么人?”
“《路人》。”我说。
陈思理:“……”
陈思理:“夏屿,你存心……”
我没忍住,对陈思理笑了起来。
陈思理一下没了声,看着我,红着脸抓起了后脑勺。
“起来吧,大文豪。”我起身准备回去上课,“你开学摸底考物理只有61分,陈老师说这次要给你一起补。”
“……拉我。”
“你没长脚?”
“喂,夏屿。”
陈思理气笑了,从台阶上蹦起来抓我,我立刻往陈老师院子里跑,我们俩打打闹闹,最后一人被陈老师磕了一下脑袋。
后来陈思理每次想起这件事都要在我耳边念。
我也是离开后,才知道这首诗,讲的是孤独。
*
罗密欧和朱丽叶约会的时候,每一句话都经过我和陈思理的指导。
这两外国人活像机器人,朱丽叶只会顺着我的话,罗密欧也只会重复陈思理的回答,这倒不像他们约会了,根本就是我和陈思理隔空对话。
话说到最后,我被陈思理的西方诗磨得够呛,陈思理也想一堆数理想得抓头。
我们互相决定不为难对方,两方人马从各自躲藏的草丛跳出来,直接打直球助攻。
陈思理的搭档落知语跑到罗密欧跟前问你到底喜欢谁。
满脑子都是这什么诗的鹿其茸崩溃地跑到朱丽叶面前痛哭。
我跟陈思理拿着对讲机,站在夜色里对上视线,远处的小提琴正在演奏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莫名其妙的浪漫和吵吵嚷嚷的对话勾勒出一种格外幽默的诙谐感,好像我跟陈思理在十七十八岁时谈论西贝诗歌的夜晚。
夜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我又忍不住和陈思理相视笑起来。
你看。
我的路人如此独特,
会让风都绕过我灵魂。
*
最后是我赢了。
朱丽叶在选择心动嘉宾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选了我,我作为卧底胜利。
而后参加节目的嘉宾通过今天的游戏给各自心动的人投票,互相选中的人可以进行第二天的约会,我很幸运地——
选中了秦知微。
“我靠,你怎么会选我?”被拉来一起上节目的秦小姐十分震惊。
我的理由很朴实,“……因为我觉得你不会选我。”
这种阴差阳错让秦小姐崩溃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她偶然遇见黑着脸的陈思理就火速调理好,心情颇佳地和我商谈起约会地点,去哪打卡,还给我发了很多拍照技巧,让我尽量学几个。
她特地当着陈思理面大声谈论,我看着陈思理脸色越来越差,本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友情提醒道:“秦小姐,你这样陈思理可能会跟……”
“不可能。”秦知微笃定得很,“拍节目呢,他闲着有病才来当我们的电灯泡。”
结果第二天陈思理和鹿其茸,以及和秦知微、陈思理关系都不错的发小——沈琢出现在了我们跟前。
秦知微抬起墨镜,先不可思议瞥了陈思理一眼,接着扫过鹿其茸和沈琢,“你们俩发什么神经?”
【这是直播!!!】远处的节目组摄像举起牌子,【不要讲脏话!!!】
“我也想跟小屿哥一起……”鹿其茸眼巴巴看着我们。
“……我没得选,你信吗?”沈琢无奈说。
*
两个人的约会变成五个人的团建。
我们从海岛玩到游乐园,在游乐园的射击项目,我帮秦知微打下了最大的玩偶,还有陈思理再次看中的高达机器人。
四个人在我身后跳起来欢呼,我鲜少有这样纯粹的时刻,一切距离和烦恼都在那时被抛在脑后。
当天晚上,我们在游乐场放烟花,因为别的通告安排姗姗来迟的几个嘉宾带来了烧烤。
我们围成一圈煮酒聊天,有人说自己的演员生涯,有人说自己莫名其妙的黑料,秦知微和沈琢偶尔讲些商场趣谈,陈思理不吭声,鹿其茸问我在燕理的生活。
“是不是超级爽?”
鹿其茸对顶级学府有着少年自由的畅享,“我爸小时候还说,要是我考进去,族谱从我开始写起!”
我迟疑一会,摇头道:“没有,其实和大部分大学都没有什么区别。有好人也有坏人,更多的是埋头学习的普通人,大家在面对学术时都很认真。”
“不一定吧。”忽然有人开口,“不是有传闻吗?”
传闻。
我抬起头,看向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明星,关于我学术压迫的事沸沸扬扬,在场的人基本都有听说。
秦知微和沈琢冷了脸,影后落知语靠在布椅上眯起眼。
我垂着眼,思考了一会,开口声音很淡。
“你想说什么呢。”我直接问。
那明星一哽,没想过我会直接反问,正常情况下要么我被激怒陷入网络舆论,要么插科打诨直接揭过话题,他好像并没有预想过我会对这个问题做出回应。
“没什么……”那明星尝试糊弄过去,“就是,听过一些传闻,你知道,来之前有些热搜嘛……哈哈……”
“……”
我从不喜欢在任何场合谈论自身的任何苦难,作为悲观主义者,我最大的乐观就是数列自己的荣耀。
所以我说:“我高考成绩703分,新高考改革后全省理科方向第一,目前全国物理、数学竞赛奖牌共计65枚,全息工程实验成品专利有7项,团队国奖12项,全息工程刊一作4篇。”
那明星脸色苍白。
“如您所见,我的履历很漂亮。”
我声音很轻,也很清晰。
“我本身就属于国家高精尖人才,所以我认为我没有必要去解释那些空穴来风的流言——即使它们确实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我本人问心无愧,今后的道路也不会被它限制。”
“……”
不知是谁先带头鼓起了掌,逐渐激动的掌声里,秦知微朝那明星冷笑一声,落知语站起来开了瓶酒,大咧咧说:“你们节目组怎么什么人都请得来,又怎么什么人都来?”
这话毫不客气。
几个工作人员连忙过来拉走了明星。
我在掌声中看向鹿其茸,“你不是问燕理哪里爽?可能就这一点比较爽吧。”
鹿其茸满是崇拜,忙不迭点头。
我笑了笑,侧眸忽然和陈思理对上了视线。
我对他的视线敏感。
早就发现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我,露营地的火光照得陈思理眉眼半明半暗,温柔得不成样子。
我心跳逐渐加速,舔了舔唇后,朝他举杯。
陈思理看着我,低头浅笑,随后也举杯。
我们隔空碰了酒,我喝时感觉不止喉咙发烫,连脸都在发烫。
*
第一期节目结束后在全网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轰动程度是我出门不戴口罩半个小时内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程度。
这是我第一次感知到网络力量的强大,被人围的时候还是放假路过的李思文把我救出来,像打游击一样带我逃离了那些恐怖的人。
回家的时候我还心有余悸,李思文给我倒了杯水,当面数落我:“你都没有自知之明吗小屿老师!什么防护都没有就敢出现在大街上,万一有脑残粉把你冲马路上去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交通都堵塞了!?”
“你自行车是不是没了?”我揉着眉心问。
“……呜我被人群毁掉的自行车……”李思文为自行车哀悼两秒,继续数落,她拿出手机给我看最近几天的热搜。
#思屿#
#茸屿#
#落屿#
#知屿#
#情侣装#
#陈思理眼神#
#夏屿回应#
……
“这恋综总共就能自由组合六队CP,你一个人上四个CP热搜,挂两天了高居不下,小屿老师,万人迷啊?”李思文感慨道。
我看不懂这个CP名,“为什么我的名字都在后面?”
“呃,小问题。”李思文熄屏,“总而言之,你太没自觉性了,不如这几天我……”
“你不上学?”
李思文蔫巴了,头磕在桌上,“我总有一天要炸了学校。”
“算了。”她又抬起头,“我帮你求助一下我哥吧,让他来陪你住。”
“……”我迟钝地反应了一会。
紧接着才想起来一件事。
顾阿姨——李思文的妈妈租给我时,说这是他侄子买的房子,他侄子偶尔会晃过来住。
是陈思理。
所以那天的梦,那天醉酒梦见拖着陈思理不让走的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