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有些不太理解他突然低落下去的声音。
“你能经历我完整的人生,可我不能。”
害,这有什么。
可能是小孩到了青春期都会伤春悲秋吧,玛格丽特这样想
已经把自己代入了一个长辈角色的玛格丽特思考着要怎么疏导小孩的敏感情绪,。
可她忘了,虽然玛格丽特的生命尺度要比杰福长的多,可按年龄换算,玛格丽特还要更小一些呢。
夜色下,杰福的表情看起来是不太愉快的。
玛格丽特笑着拍了拍杰福的肩膀。
“说不准儿我死得比你早呢?被教廷早早抓去……”
“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玩笑话被杰福愤怒的声音打断,玛格丽特转过头,有些不解。
杰福的表情愤怒得有些狰狞,那双蓝眸子死死的盯着玛格丽特,她只好讷讷地闭了嘴。
不知道这小子在敏感些什么。
青春期的叛逆小男孩,真难懂啊。
玛格丽特想了想,决定摆出一幅老成包容,“我不和你计较”的姿态。
不过,听到杰福的话,玛格丽特心底有些窃喜。
起码现在来看,这小子很在意自己的性命,只要他回到埃德温,起码不用担心自己会孤立无援了。
所以万事俱备,只差他离开城郊森林回到家族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玛格丽特盯着湖面若有所思。
她没有注意到,杰福阴郁的表情下,是否有更复杂的情感。
可能也注意到了吧,毕竟不是傻子,可装傻是最好的选择。
于情,杰福理当拥有更光明的未来,比如想办法回到自己的贵族家庭,夺回父亲的财产,比如成为一名骑士,行走在阳光下。
于理,玛格丽特也需要杰福拥有更光明的未来,只有他的人生一片坦途光明无限,玛格丽特的路才不会难走。
玛格丽特暗暗想。
自己又不傻,当然知道怎么做是最理智的选择,自己甚至算不上自私,因为这样对自己对他都好。
就连杰福感知不到魔法,也被玛格丽特当作了杰福注定不该与自己为伍的证明。
可能命运注定,他不会继承玛格丽特的名字和身份。
森林女巫的命运,不会是杰福的。
谁这个时候腻歪在森林里谈恋爱就是既没脑子也不要命。
对自己不负责,对他更是这样。
这不公平,不论对谁来说。
玛格丽特这样告诉自己。
既然有了决定,玛格丽特就打算越早了断越好,越拖越麻烦。
杰福就该趁早离开城郊森林,该干嘛干嘛去。
几天后,杰福告诉玛格丽特,今晚的晚餐设在寒潭边的长桌上,说完还郑重其事地递了张邀请函给她。
玛格丽特接过邀请函,粗粗打量了几眼。
“杰福!!!你又偷用我的火漆!”
这孩子跑得倒是快,一下子就没了影子,玛格丽特随手把邀请函塞进柜子里,脑子里在想其他的事情。
要不,就趁着今晚让他走?直接把他没几件的破行李丢出去?把他大骂一通?让他气急败坏,头也不回地离开,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那是玛格丽特所不能给予杰福的,平静,安慰,富足又短暂的人生。
那是他本该有的人生。
也是自己希望他有的人生。
越想,玛格丽特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越想,玛格丽特就越是有一种“我都是为了你好”的长辈心态。
玛格丽特从来没有问过杰福,因为在她看来这都不需要问也毋庸置疑。
我都是为了你好,也为了自己好。
夜晚降临,玛格丽特怀揣着心事坐在床边,心想着晚上好歹是个挺正式的晚餐。
况且说不定,这就是自己与杰福的最后一面了呀。
在衣橱里挑拣了半天,玛格丽特选了件教母当初送给自己的紫色裙子,还煞有其事地别了一枚羽毛胸针在胸口。
虽然不是招待客人的季节,但玛格丽特还是去葡萄架旁的地窖里,取了一瓶年份不错的冰酒。
寒潭边的长桌旁,杰福安静地坐在那里,盯着寒潭发呆,幽蓝的眸子与寒潭辉映着,一瞬间让玛格丽特也看呆了神。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已经长成面前这个挺拔高大的青年了啊。
像玛格丽特所见过的皇城中那些惹得姑娘们脸红心跳的圣殿骑士一样,甚至更加帅气。
如果不是在这里,他会拥有更精彩的人生。
玛格丽特这样在心中断言。
轻轻走到杰福的身边坐下,今天的晚餐很丰盛,煎小羊排配土豆浓汤。
玛格丽特大致扫了两眼。
杰福这次没找事,汤里没放胡萝卜。
今天的晚餐出奇的安静,没有人说话,玛格丽特安静地切着盘中的羊排,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着杰福,这才发现,杰福的耳朵尖出奇的红,连他握着银叉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我……”
“你很热吗?”
杰福闻言立马放下了手里的刀叉。
看得出来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怕他真的说出口。
玛格丽特心下一横,赶在他之前,先开了口。
“你没有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什么?”
杰福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玛格丽特做出了决定。
那天,玛格丽特对杰福说了很多刻薄又过分的话,甚至骂他是怎么也学不会魔法的蠢货,说他是脏兮兮的野狗,是刻薄的,短命的家伙。
玛格丽特盯着湖面,感知不到自己的表情。
但她想,应该是刻薄又讨厌的吧,就像说出的话一样。
记忆里,杰福是掉了眼泪的,在玛格丽特噼里啪啦一通话说完之后,二人之间死一般的沉寂。
玛格丽特甚至能听到杰福咬牙切齿,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杰福离开了森林。
他没有同玛格丽特争吵,只是木着脸,像是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玛格丽特放在桌上的那瓶冰酒。
玛格丽特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自己较什么劲,可能她天生就是个性格古怪又恶劣,不招人喜欢的女巫吧。
玛格丽特就应该这样,她告诉自己。
杰福走后,玛格丽特的生活质量下降了不少。
不敢常去皇城里,所以也经常吃不上什么好东西,更别说羊排或蛋糕了。
这几年里,皇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玛格丽特好像觉得圣殿前的神像比以前更高了。
给她一种深深的,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圣殿前的牢狱里从来不缺天南海北的“异端”,巫女,游医,炼金术士,无所不有。
至于当年那位据说被魔鬼诅咒的勃朗蒂公主,她如今成为了一个很活跃的皇室核心成员,对政治十分上心。
玛格丽特还听说,教廷不知从哪找到了个据说被主保佑的姑娘,十几岁的少女就被奉上了白银祭司的高位,仅次于教廷的圣殿大祭司,这是最近皇城里最大的新闻,甚至盖过了勃朗蒂公主在格伦比的各种新闻。
没人不知道这位祭司大人。
传说,这位白银祭司拥有美妙的歌声,当教廷在仲夏祭典举办篝火仪式的时候,这位祭司总会唱上一曲圣歌,歌声仿佛能涤清人的灵魂,指明人内心的信仰。
也正是因为这歌声,这位白银祭司十分受格伦大陆子民的爱戴,每天都有数不胜数的信徒在圣殿前向着神像与他们心中神的女儿顶礼膜拜。
除此之外,格伦比无事发生。
大约过去了五年,杰福杳无音讯,玛格丽特仍是那个住在森林深处,每年暮冬酿冰酒寄信的古怪女巫。
今年的冬天很奇怪,从没这样冷过,寒潭早早结了冰。
窝在屋子里,玛格丽特裹着厚厚的毯子,对着手哈气取暖,她不愿意点火,总是拿这些笨办法驱散寒意。
和往年没有分别,玛格丽特像个固执的卫道者,用教母留下的陈墨与宾客名单写每年都要写的请柬。
这些话写了这么多年,她闭着眼睛都能背得出来。
“我亲爱的克罗尔……早春……滴落……”
看着信鸽带着最后一封请柬飞走,玛格丽特呼出一口气。
又是一年过去了啊。
这一次的早春来得晚,寒潭解冻比往年晚了好几个月。
“我亲爱的玛格丽特?”
有人在叫自己。
玛格丽特有些恍惚。
自从杰福走后,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再这样称呼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