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是得主祝福的女儿,她们衰老的速度比普通人慢很多,她们的人生更加漫长,也更孤单。
那天,教母破天荒的跟玛格丽特讲了很多有关茶话会的事情。
茶话会最初只是克罗尔与教母玛格丽特两人的约定,大约是在格伦历384年,后来不请自来蹭吃蹭喝的朋友变得多了起来,教母玛格丽特索性就把茶话会办成了一个邀请巫师术士的集会。
这个聚会还算有名,在他们这群人里算得上是盛事,最热闹的时候,森林里有些奇奇怪怪的精灵也会跑来偷喝两口酒。
至于冰酒,也是来自极寒之地的克罗尔教的,在北边寒冷的地方,这东西流行的很。
玛格丽特听了暗自咂舌。
现在是格伦历478年。
而教母玛格丽特的少女时期,竟然是快一百年前了。
女巫的人生,是真的很漫长啊。
“盛事?就像仲夏狂欢?”
不知道为什么,提起仲夏,教母的脸拉了下来。
“别跟我提那种恶心人的东西,教廷也配?”
噢,对了,克罗尔据说是被教廷杀死的,教母讨厌教廷。
不要让教廷知道自己的存在,否则一定会碰上威胁生命的麻烦。
玛格丽特一直都知道。
此后的几年里,教母每年仍然会写很多请柬出去,只是赴约的人越来越少。
这也正常,在教廷的追捕之下,聚会很难办的起来。
可直到前不久,教母玛格丽特的茶话会,从玛格丽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无人赴约。
看着满桌提前买好的佳肴和已经被摆出来的美酒,又悄悄看了一眼教母,她坐在从前招待客人会坐的位子上,对着空空的座位,自顾自开了一瓶冰酒,神色如常地做起了祝祷。
直觉告诉玛格丽特,这个时候跟教母说话一定会被骂,这绝对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明智地决定不撞这个枪口,玛格丽特悄悄坐在一边的地上,跟着教母的声音练习着茶会前的祷词。
不知道是不是无人赴约的茶会让教母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她开始在白天表现得焦躁不安,喜怒无常,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就快了……就快了……”
“要来了……很近了……”
玛格丽特不敢跟她交流,只躲在角落里,默默练习唯一一个自己怎么也没学会的咒语。
玛格丽特知道,自己关于魔法的天赋是很高的,什么留影术,预言术,一些大型的攻击魔法,她都学的又快又好。
可只有这个叫做“悼亡诗”的魔法,听起来又不吉利又难学。
而且与其说是魔法,还不如说是逗小孩的把戏,施展效果只是可以小范围降下黑色的雪花。
明明没什么用,但却比其他攻击性的咒语都要难学,咒语拗口又费力,玛格丽特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教母却坚持让她苦练。
“这能怎么用呢?什么场合会需要黑色的雪花?”
“别问这么多,你真的很烦。”
“也就在葬礼上很合适,名字也贴切,悼亡的黑色雪花,所以你不会是想让我练好了之后去给人家葬礼上下雪吧?”
“你真的很烦。”
“一场一个金币怎么样?我觉得这个价格绝对公道得不得了,谁会不喜欢让自己的葬礼上有一片黑色的雪花呢?”
“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拿你去喂鸽子。”
玛格丽特不情不愿闭上嘴,但心里默默盘算着,觉得这是个可行的生意,只要不被教廷抓到。
那是春天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晨,教母让玛格丽特进城里去买些点心,她说随便什么都可以,甜一点的东西就好。
最近格外阴晴不定的教母难得有了想吃的东西,玛格丽特麻利地答应了下来就进了城。
用面纱蒙着脸,玛格丽特拎着篮子把自己藏在人群里,熟练又灵巧地避开了圣殿执事的巡逻路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玛格丽特总觉得今天圣殿执事的巡逻路线比以前要更加密集,也更加复杂。
规格也高了不少,从前巡城这样的事只会由黄衣执事来负责,可今天她在街上已经看见了不下十个黑衣执事了。
反常的现象总会带来一些不安,玛格丽特决定赶紧买完点心就早点回去。
掂了掂手里装满了甜食的篮子,玛格丽特的心情很不错。
在快要出城门的时候,玛格丽特却突然听见了一些不寻常的响动。
在靠着城墙的角落,一群小乞丐正在围着一个什么东西踢来踢去。
那东西还会叫,像是只小猫。
这样的事在格伦比边缘的地区每天都在发生,并不新鲜,玛格丽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有打算多管闲事。
各人有各人的命。
可怜人这么多,自己怎么忙得过来呢。
在玛格丽特不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的一刹那,却撞进了一双眸子里。
那时的玛格丽特并不知道,这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视线交汇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双掩盖在乱蓬蓬的金色头发下的,幽幽的蓝色眸子,让玛格丽特一下子就想到了森林小屋旁未解冻的寒潭。
玛格丽特心头一颤,几乎是不自觉地抬脚来到这一群人身边。
被围在中间揍得灰头土脸的,是个不大的男孩,男孩正死死地把什么东西护在怀里,一双眸子恶狠狠的盯着玛格丽特看。
什么嘛……不像小猫,像条咬人的野狗。
玛格丽特撇撇嘴,有些不满,但还是打发走了那群小乞丐。
用她之前学会的变声术,拿年轻人最害怕的老妪的声音。
盯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玛格丽特轻哼了一声,正打算离开,却发现裙角被地上的少年拉住了。
也不知道这小倒霉蛋多久没喝过水了,声音哑得像干叶子。
稀里糊涂的,这小倒霉蛋一路跟着玛格丽特出了城。
快进森林的时候,玛格丽特做出凶狠的模样,想要打发掉他。
“你是女巫。”
玛格丽特僵了一瞬,身影一闪,细长的手指紧紧箍住少年的脖子,指甲用力,快要刺破他的脖子。
知道太多会被杀掉的哦。
少年的脸色涨得通红,他牙齿紧绷,艰难地蹦出了几个字。
“昨……昨晚在圣殿,我……听到……有骑士在议论……围猎女巫……”
教母!
玛格丽特大脑倏的一片空白,拔腿就往森林身处跑,手里沉甸甸的点心篮子也被慌忙丢在了地上。
玛格丽特没心思关注的是,在她背后,脏兮兮的少年慢悠悠捡起了地上的篮子,沿着自己留下的痕迹往森林深处走去。
越往森林深处跑,那种让人不安的,心慌的味道就越加重。
大火。
玛格丽特从没见过这样的城郊森林,滚滚的浓烟,好像要把这个世界烧个干净的火焰。
漫天燃烧看不到边际的大火绵延在玛格丽特从小生活的土地上,寒潭幽幽,像是火兽张开的,看不到底的大口。
站在大火的边缘,玛格丽特险些晕了过去。
不管自己会不会被伤到,玛格丽特开始急切地在大火中搜寻。
卧室,会客厅,厨房,长桌。
都没有。
连葡萄架都早就被大火烧成了灰烬,灼热的温度与呛人的烟味弥漫着让人绝望的氛围。
在慌忙之下,玛格丽特甚至忘了要做些措施保护自己,她的手臂,脚踝,小腿都留下了被火焰灼伤的痕迹。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这里空旷的仿佛从来没有人住过。
玛格丽特只从教母的房间里抢救出了一些陈旧的墨水,几件她的衣裙和饰品。
不对,还有一个地方,还没有找过。
像是想到了什么,玛格丽特踉跄着向寒潭边跑去。
寒潭边没有人,但玛格丽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蹊跷。
她与寒潭之间,隔着一段粗壮的,横倒在地,正在燃烧的树桩。
隔着熊熊烈火,玛格丽特默念着教母教给自己的咒语。
颤抖着伸手指向寒潭,玛格丽特一翻手腕,打了一个响指。
潭面缓缓泛起涟漪,紧接着寒潭上出现了教母的虚影。
留影术。
不是什么高级的术法,从前玛格丽特总爱在木屋附近,跟藏彩蛋一样到处施展这个术法,等着教母发现。
教母的虚影看起来很疲惫,她冲着玛格丽特笑笑,说了些什么,须臾间,她消散在风中。
下意识伸手,可什么也探不到,像水中捞月无功而返,玛格丽特还差点一个趔趄栽进湖里。
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干涸得发不出声音,两行泪无声地落下。
玛格丽特听到了,那是教母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以后……你就叫玛格丽特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一个名字。
或许还有一个新的身份,和新的命运。
森林女巫的命运。
哒,哒,哒。
慢悠悠的脚步声,不知道是谁的。
玛格丽特警惕地回头,是那个自己刚在城门口救下的脏兮兮的小男孩,男孩手里还提着她的点心篮子。
“你叫玛格丽特啊。”
男孩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点心渣子,站在那里灰头土脸的,但语气很轻快。
沉默了很久,玛格丽特才抬起头盯着他。
“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的。”
男孩愣了愣,无所谓的告诉玛格丽特,他没有名字。
那是玛格丽特认真看向他的第一眼。
格伦历478年,在熊熊烈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