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诩独行百米,与坐在小路边的段寞然碰面。
见到人,段寞然站起身。有前头天师府当堂对质的一遭,现在又在天师府碰面,两人心中不免尴尬。
邝诩神情不自然,段寞然却不假辞色,直接发问:“你和舒易水怎会出现在天师府?”
“舒易水被夺舍,与魏将离连成一气。我当初留下舒易水,目的就是为了监视天师府的封印情况。一旦魏将离冲出轮回虚境,舒易水便会受召前去寻找。此前他一直沉睡,我将他关在藏书阁,寻找解救之法,直到今早我再去看他时,发现他破阵逃脱,沿着事先施加在他身上的寻踪术才跟到此地。不料碰到他们正围杀你。”
“那他人呢?”邝诩身边不见舒易水的身影,她顺嘴一问。
“他……”邝诩面色犹疑,露出期期艾艾的窝囊模样,“他心生惭愧,觉得无颜见你,托我向你道歉,决定去隐姓埋名行善,洗清罪业。”
邝诩说得煞有介事,面不改色心不跳。
“受人控制身不由己,我不怨他,如果还能遇见的话,劳烦你转达我的意思。”段寞然洒脱,虽觉得奇怪,但心怀大爱的误入歧途的愧疚型人格,的确很符合“主角”特性。
但如果可以的话,段寞然更想扇一巴掌他,更解气。
“你真善良。”邝诩偷偷的怪模怪样地打量她一眼,眼里浮现一丝怜悯和说不明道不清的讳莫如深,心却道:善良得无知,善良得让人可怜,不明白有些人是不配活着的。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阵法已破,困在其中的修士便会逐渐醒来,只不过因长期深处其中,灵力流失,需要多一点时间恢复。
两人在山脚分道扬镳,邝诩临走时语重心长提醒她:“不论魏将离说过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正心守己。”
段寞然呆呆点头,从一见面伊始,但这句话为止,她心中对邝诩的升起怪异感不能忽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①
邝诩扬长而去,朗朗诗词却意有所指。
见他走远,段寞然折返回去。寻到邝诩残留的阵法方位,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段寞然走向云雾缭绕的断崖,逆风吹得她的发丝凌乱,伞面震颤。
也许只是她与邝诩心生嫌隙,方生出不信任。
了却后顾之忧,段寞然心中生出空荡之感:邝诩能回岚阅宗找他哥当靠山,可她还能去哪儿?玄华宗不能再回,叶家同样不是归宿。无论如何,终归天地苍茫,总有她的落脚点。
经此一遭,段寞然决定封剑。
尽管沈寂云的结丹落在她身上,囹圄剑为她所用,但终归这两样皆是沈寂云的本命,肯定能与之产生细微的关联。
一旦沈寂云循着气息找来,段寞然也不清楚自己该以何心情面对她。
云深雾绕,崎岖隘路,深山老林难觅踪迹之处,段寞然踩着满地竹叶走进入,一棵参天古木落下大片阴凉地。
那茅屋破破烂烂,还被一截断枝压垮半边,只待狂风过境,它便能塌得彻底。
段寞然身后背着木匣子,一手提伞,一手杵着竹竿,头戴破烂竹笠,边翘得夸张,竹编几乎拖到地上,它十分韧,段寞然试图从中折断,却办不到。
段寞然穿着粗布麻衣,扯着衣袖擦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一抬手,满身的汗味把自己都腌酸臭了。
总算有地方歇脚。段寞然大喜,推开木门的力气稍微没收住,嘎吱嘎吱,门板晃晃悠悠倒下去,紧随其后,轰一下,整个茅屋在眼前倒成一摊废墟。
“……”段寞然强行笑了下,安慰自己:只是运气没有太好而已,地基还在,天黑前肯定能搭好。
顶着大太阳,段寞然放下木匣子和伞,说干就干。
拖开压在茅屋半边的断枝,段寞然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摸索捣鼓半天,茅屋建起又塌,塌又起,反复好几次,最后段寞然承认自己确实不是个善于修理的人。
支起几根木棍,铺满抽了茅草盖上,勉强算得上一个栖身之所。
夜里生了火,段寞然坐在火堆边,她没有睡意。火堆忽高忽低的橙黄火焰落在她脸上,明明暗暗,如她的心思般晦暗不清。
沈寂云应该醒了,那她会不会来找自己?应该不会叭。段寞然心绪来回纠结:最好别找,她和沈寂云没什么好说的!
不是不能相见,是最好别相见。
段寞然怕自己会行不由心,控制不住跟沈寂云回去:她和沈寂云已经两不相欠了,再多纠缠只是徒增烦恼!
不许再想她!段寞然闷头,不知不觉中,眼泪又挂在脸颊。木匣子在她身侧轻抖着。段寞然一把按住,对它道:“不准出来!不然你就滚回沈寂云那儿,别再跟着我!”
木匣子安静了。
段寞然如今不能随便动用灵力,一旦沈寂云找过来……其实她更怕沈寂云不会找过来。
因为沈寂云可能还没醒、也可能沈寂云就是……有太多不确定性,不确定才能支撑段寞然继续逃离。
段寞然抱着木匣子,倒进茅草堆中间,在心里怒扇自己几个巴掌:不许再想她!
火星子噼啪作响,黑暗里,段寞然紧紧抱着木匣子,缠绕匣子的铁链贴着她的身子,冰冷得刺骨。
怎么那么喜欢哭啊。段寞然走神,发觉自己又在流泪,恶狠狠地骂了自己:没用的东西,离了沈寂云活不了是么!
第二日,艳阳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