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说让你离他远些便离他远些,是本座的话听不懂么?”沈寂云秀眉轻蹙,眼眸下的不悦翻涌而出。周身气压突变,段寞然猛地缩手跪地,道:“弟子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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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跟段寞然混在一起的?”邝嘉怒火冲天,“在我眼皮子都敢往外跑,我看你是嫌自己两条腿多了,我给你剁下来!”
“不是,哥,我就是照镜子然后就莫名其妙碰到段寞然,然后那只大鸟追着我们,然后……然后你就来了。”邝诩手脚并用的给他比划,嘴巴解释的话压根没停过,但说出来又确实自己也觉得不可信。
“你知不知道,段寞然要死在那荒山野岭,到时候你让我们怎么给沈寂云一个交代?!人家前脚认的徒弟,后脚被你害死,是我、我都恨不得劈死你!”邝嘉越想越气,越气越一巴掌拍死邝诩。
“我原来是想砸玉佩找你们的,可是那玉佩……”那玉佩被段寞然丢出去烧成灰烬,我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邝诩默默挪开腿,茶杯“啪嗒”落地,瓷器碎片从他膝盖边划过。心想:这是第三百七十二个茶杯。也就是说他哥发火砸茶杯已经快有四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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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段寞然翻来覆去睡不着:当时我亲眼看见两具尸体抬出来,地府里怎么会没有舒易水?
段寞然坐起身,抬手换了镜子的方向,映照她时,金色铭文忽现。她心道一句“果然”,整个人凭空消失。
含月潭位于寂华峰断崖顶,其潭水来历玄妙,有疗养洗筋的效用,上接空旷天云,下通断崖峭壁,从中泄出自成一方绝景。
湖水青绿透亮,水雾翻滚粼粼波面。段寞然跌落在湖边。平静湖水荡出水花,少年步履匆匆的打水往回跑。
“仙尊镇妖回来,受了重伤,劳烦师兄替我守山,我去给她送药!”
段寞然闻声望过去,他年纪不大,即便端着水也步伐轻快,飞速上了台阶。随即落在“师兄”身上,面孔青涩,但她认出此人是纪桑结。
段寞然抬脚正准备蹚过湖水,画面一转,她置身寂华峰后院,少年满头大汗,脸颊热的绯红,穿庭越廊小跑过来。
他的水盆灵药放在门口,嘭嘭敲门:“仙尊,弟子来给你送药!”
良久没有动静,他抬手再要敲门,里面的沈寂云说话:“本座知道,放在门口你先回去。”
少年不好多话,规矩退下。
确定少年走远,沈寂云推开门,哐当声下,她先栽倒在地,手肘卡在水盆里,半截衣袖湿透。
段寞然伸手想拉她,却落空。
沈寂云面如薄纸,冷汗淋漓。她费力端进水盆药瓶,整个人瘫倒门口,坐稳身才调头,拖着沉重的身体关好门。
她拉开衣衫,整个后背俱皆溃烂,翻开烂肉,层层黑气汹涌冒出。沈寂云捡起擦拭的布帛,放进嘴里,药粉尽数倒在手心,右手穿过左肩,将粉末全部撒在后背。
沈寂云裹好衣服,脚步轻晃如踩浮云般,摇摇晃晃够到榻,人还没坐在榻边,已经倒在榻边。
段寞然不知她睡了几个日夜,但她醒来时仍然趴在地上。
沈寂云去趟含月潭,又换身衣服才下山。山下当值的人正是送药的少年。
“仙尊伤势可好些了?”
沈寂云淡淡点头,眼神没到那少年身上,道谢后径直下山。段寞然跟着她,一路曲径通幽。
段寞然越老越不对劲:这不是去外门的路吗?
到了外门,沈寂云走上回廊最角落的位置,普通视角是极难看见这个角度。
殿前仅有操练弟子,左边打坐、右边练剑。
沈寂云站在这个位置,始终未动,从上午站到了傍晚。段寞然心道:玄华宗代掌门当的还挺称职,监督一站就是一天。
等外门弟子散尽,沈寂云才离开,沿着原路上山。第二日她起早,下山站在昨天的位置,等着弟子们做早课。
段寞然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但沈寂云总是看的聚精会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四季轮回,沈寂云都只守在回廊的角落,无所事事。
四月初五那日,是外门弟子首次试炼,段寞然记得那天回来所有人都负伤回来,也是玄华宗第一次近半个月内不辟谷。
段寞然分到一碗馄饨,很大、很烫的一碗,到今天她依然记得清楚:因为她父母双亡后,她再没吃过馄饨。
不过好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段寞然早已不记得馄饨的味道。
玄华宗弟子始终以为所有的馄饨是从山下买的,然后由师兄们带上山,分给他们。
她跟着沈寂云下山,出了外门,到山脚下借用了农户的屋舍。沈寂云并不熟练的挑起肉馅,卡在面皮里,包出来馄饨很难看,但是她坚持包完,煮开的一锅,大部分都散了。
“包的真差劲。”段寞然站在她身边,毫不客气的评价。
沈寂云不恼,舀出完整的馄饨放在碗里,然后继续煮,直到做出好几十份交给下山取食的弟子去送上山。只有一碗,沈寂云把完好的馄饨放在碗里堆了又堆,汤汁都溢了出来才罢休。
她把这碗单独放在一个食盒,拎上山,交给了最后那个没有领到馄饨的弟子手里。
段寞然隔得远,又有人围在那弟子身边,看不清那人到底是谁,但沈寂云格外关照他。
要不是这次误打误撞进了这儿,段寞然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整个外门弟子吃了半个月的馄饨,竟然是沈寂云亲手做的。
至少在关心弟子这方面,沈寂云没得挑。
段寞然恻恻回身,突然觉察身边站着少年,他死死盯在沈寂云亲手送出去的馄饨上。段寞然差点没以为他是因为没有分到馄饨最多的那碗,而怨气冲天。
沈寂云依旧过着无聊的日子,晚上浸泡半个时辰的含月潭,回来继续上药,第二天早起下山,守在回廊角落观察弟子们的修炼。
她总是冷着脸,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也总是一个人守着玄华宗。
直到这天晚上,沈寂云在镜子前坐了很久,段寞然站在她身边俯视她,只是她垂着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拉开屉子,里面出除了钗子没有其他东西。沈寂云将头发撩开放在右肩,她光洁的脖子没有一点污秽。
段寞然只是稍微晃神,烛光里寒光一现,沈寂云举着钗子就要插进自己左后颈,段寞然瞳孔惊颤,她伸手欲阻沈寂云的钗子,可无济于事。
钗子穿过段寞然的手心,扎进沈寂云的肌肤,一行血从她捂着伤口的指缝间渗出来,淌在她的后背,泅红素色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