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白清柳回味着守竹居士的话,“您一直知晓竹中含毒,为何不去寻官府中人查明真相?即便是真相难查,也该早早研究解毒之法啊。”
“对啊。”陈词附和道。
“官府?”老者冷笑道:“他们亦是受益者,又怎会在意百姓的死活?老朽试过我能想到的所有法子,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不得已才选择一直守在这里。”
魏初一惊:“官府也是受益者?”
“不止官府,除去平民百姓之外的人皆是这场阴谋的受益者。魏大人,真相远比您想象的残酷。”
魏初的心中,泛起波澜。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陈词急切地问道。
老者无奈地摇头:“我不能言也。”
陈词不理解老者知晓内情却不明言的举动:“居士,这是为何?”
魏初拦下他:“想必居士有他自己的苦衷,不可强求。”
老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朽守在这里,十一年了。”
“十一年?”这数字实在太过巧合,魏初隐约感到不安。
老者对魏初点头道:“对,十一年。十一年前,您与庄策国……哦,不,现在该称他为庄先生。您与庄先生合力平定先帝养子叛乱后,自应州归于承州,拥护当今天子继位称帝。”
老者抬头,仰望着被茂密竹林交错遮挡上又划裂出的那一角天空。
“那一年,我刚好初至应州。不过我来得不巧,那时您已经与庄先生离开了这里。我见应州残垣断壁,疮痍满目,便选择留在这里帮助百姓重建家园。也是在那一年,我无意中发现应州特产四季糖葫芦的秘密。”
“我当时并不知晓其中奥秘,斗胆向官府提议砍伐这片葫芦林,却引来百姓非议,官府阻拦,一时成为众矢之的。真是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为了躲避官府的眼线,留住这条老命,我不得不隐居于此。”
白清柳感叹道:“原来您也曾尝试过。”
“何其漫长的十一年啊。”老者苦涩地笑着,皱纹蜷缩在那张久经岁月雕琢的蜡黄的脸上。
竟是这样,陈词心中生出愧疚,关切地问道:“那这十一年间,您是如何一个人生活至今?”
“生活?”老者喃喃自语,空洞的双眼中泛着模糊的泪光:“苟且偷生罢了。起初的日子,我只敢在夜里出行,四处寻些良善人家讨要些剩饭剩菜,还往往食不果腹。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春天去了,又一个冬日来临,人们终于渐渐把我淡忘。我才敢乔装打扮一番,在僻静处的店铺买些吃食用物,活到现在。”
“那时我唯一庆幸的是,竹林深处,有一间年久失修的破败竹屋供我遮风挡雨。说来也可笑,我千方百计想摧毁的,是最后唯一容纳我的。”
他最初也只是想凭心中善念救下百姓,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却不知官官相护,人心险恶,结果落得这样一个令人唏嘘的下场。
“您受苦了。”魏初实在不敢想象,老者经历过的种种该有多苦。
“习以为常了,不算什么。”老者自我安慰着:“清醒的人,总要受些不该有的苦楚。今日得遇魏大人您,也不枉老朽十一年的等待。”
“那您日后做何打算?”
“一把年纪的老骨头,走不动了。在这儿住得习惯了,日后就还待在我的竹屋。老朽就在此地,恭候大人求得菩萨蛮归来,解救应州百姓。”老者微笑着。
魏初几分动容,行礼道:“在下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您所托。”
“只是……老朽还有一个愿望,恳请大人代为实现。”
“您但说无妨。”
“出了竹林,再向南行数百步,便是应州的先神庙。十一年前,老朽曾在神前起誓要救百姓于水火。老朽……食言了。无颜再拜见神明。如今大人来此,应州百姓不日必得生机。恳请魏大人带着老朽十一年前的誓言,替我再拜神明。”
老者垂下头行礼,头低得很深,深到浑浊的泪珠轻易滴落在竹林的土地上。
融入,承载万物生机的无边大地,也融入,人心不古的毒。
“在下答应您。”魏初回礼。
老者直起身子,看向魏初三人,最后释怀一笑。
“他日再见,贺君如愿。”老者步步后退着,不多时便悄然消失在三人眼前。
白清柳四次张望着:“居士?居士怎么消失不见了?”
陈词也颇为惊讶:“竟能在人前化有形为无形?这是什么本领?”
“他只是回他老人家的竹屋里去了。”魏初平静地说道。
“那……我们该走了么?”白清柳望向竹林深处,问道。
“嗯。去先神庙吧。”
“先神庙?那是什么?”
陈词双手抱胸,道:“白公子,你自小就长在皇宫内和白府里,对外面的事物还真是知之甚少啊。先神庙,四国境内随处皆有,况且天降神明建立四国十八州的古老传说可是坊间儿童人人都知晓的。”
“天降神明建立四国十八州?”白清柳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的话,我从未听过。”
魏初对陈词道:“陈词,你既知白小公子那般尊贵的身份,就该想到他一定不会知晓这些的。”
“也对。”陈词想了想,道:“我娘同我说过,先帝曾下令明禁皇亲国戚与百官及其后代再传诵这个古老传说。”
白清柳疑惑地问起魏初:“那小魏大人为何看起来像是知道这个传说?”
魏初笑笑:“白公子是疑惑家父与我同样身为将军,为何我还能知晓?”
白清柳点头。
“小的时候,我被父亲送去到族长那里抚养过一阵子。这个传说,是族长告知于我的。”
“可是……”
“什么?”魏初温柔地询问道。
“我听过无崖庙。”白清柳小心地开口:“不是说那里……”
听见白清柳提及“无崖”二字,陈词立即观察着魏初的表情,生怕白清柳的话让魏初再想起当年之事。
但魏初还只是对着白清柳温柔地笑着,看起来并未受影响。
魏初为白清柳解答道:“无崖庙是独属于居安的,因为相较于其余三国,居安的朝代更迭相对稳定,文化源远流长。所以四国中,只有居安可建此庙。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的无崖庙已经荒废了,四国的统治阶级对神明……早也不似从前了。”魏初的语气里,隐隐透着哀伤。
“而这先神庙,是四国百姓于民间自发筹钱建造的,不受官府管制,随处可见。百姓们拜佛,亦拜神明。悔罪过,求善果。”
白清柳问道:“拜佛,亦拜神明?这难道不冲突么?”
“当然不。都是在问心。”
“问……心?”
魏初笑笑:“俯身跪地,双手合十,求神拜佛,叩问其心。”
“我还是不太懂。”白清柳苦着脸。
陈词安慰白清柳道:“谁让你是白小公子呢,现在不解很正常的,慢慢地便会懂的。”
“好吧。”白清柳耸肩道。
“走,穿过竹林,去先神庙。”魏初对白清柳与陈词道。
“好,小魏大人。”
“是,将军。”
三人慢慢走向竹林深处,竹叶仍旧层层叠叠地飘扬着,细碎的阳光凌乱地洒落于三人身上。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平旷的土地,远处隐约可见那先神庙。
三人前行数百步,果然便行至那先神庙前。
庙并不大,建造工艺之精湛却一眼可见。其外的龙雕石柱上除刻有常见的祥云外,还刻着金色的日月。先神庙通体呈金色,在光下熠熠生辉。
“日月?怎么一齐出现?”白清柳好奇地凑过去。
魏初也走过去:“是日月同天。传说神明身居九天之上,心系苍生,偶会降临人间。彼时天生异象,日月同天,一闪金光,一闪银光。不见黑夜,唯余白昼。”
“那异象是否真正存在不得而知,都是百姓们代代相传的传说。不过每年十月初十民间都会举办明光节,说是迎接降临人间的神明。”
“竟有这样的日子!今年我一定要溜出来参加!”白清柳惊喜地喊道。
“白小公子还是想想白老前辈与大公子会不会让你如愿吧。”
“也是……”白清柳叹起气,但又很快忘记这一不愉快。他仰起头,仔细观看着头上方的庙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