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
“沈先生就这样死了。可我总是恍惚间觉得,他还在沈府内。就像我们经常看见的那样子,在案上专心读书,偶尔写写文章。”白清柳站在魏初身后,对着沈台的坟墓,满脸茫然。
“先生九泉之下,应当还挂念着他这些文章。”魏初半跪在地上,烧尽手中最后一张纸。他所烧的,正是沈台生前所写的各类文章。
白纸黑字的纸张在微风的助力下迅速燃烧起来,一刹那间的炽热过去,是凌乱的灰烬不住地塌陷着。就好像沈台在荣辱中苦苦挣扎的,短暂绚丽过又归于虚妄的一生。
风势渐大,纸张的灰烬被风裹挟着,向四周,向半空,零碎地散落开。
魏初下意识伸出手想握住灰烬,却又愣住,他展开手掌,任由灰烬从指缝间敏捷地溜走。
“那些……不需去拦一下么?”白清柳小声问。
“自由一次吧,顺着自己的心意来。”魏初仰头,对着漫天的灰烬,微笑道。
沈明非这一生活得实在太过艰辛,诸般的不由己。到最后,就让他的文章自由些吧。
白清柳犹豫着,还是开口:“小魏大人,公堂之上,沈姐姐曾说这是一个死局。所以,这个结果你猜得到,对么?”
“对。”魏初直言。
“所以,沈先生的确是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是。”
“那……”白清柳吞吞吐吐。
魏初瞧着燃尽的纸张,温和地道:“白小公子,对我有想说的话,就大胆开口。对你,我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日,小魏大人你其实完全可以救下沈先生。”
魏初背对着白清柳点头,他小心地拨弄着冷却的纸灰:“沈先生的一言一行,都有专人记录着。沈先生于袖中藏竹签之时,于竹签之上涂毒时,他们都曾禀报于我。那毒药是天渊剧毒不假,但将军府的人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可以亲自调制出解药。”
白清柳惊讶之后是不解:“那为何不救沈先生?!”
魏初扯着衣袖擦拭着沈台的墓碑:“沈先生本就是一个聪明人,他若不想赴死,无人可动他分毫。但他太累了,他只想寻一个解脱,所以亲自为自己造了一个死局出来。就算我执意出手救他使他侥幸活下来,也只是让他多活一时罢了。”
“性命何其珍贵!怎能自弃之?!”白清柳不懂,在他眼里,生命胜过一切。有生命,有相逢,所以见世间万物冷暖,品人性善恶百态,观春夏秋冬风光。
如若没了生命,过往前尘作废,后世史书无墨。
一个人曾经存活过的痕迹,太容易被掩盖,太容易被抚去。
白清柳问魏初:“多少人费尽心机渴求长生,多少人身染重病盼望久活,为什么世间还有人要早早结束生命?”
“人与人,就是不同的。”魏初站起身,转身对上白清柳的目光:“白小公子,人活一世,需要生之信仰。”
“何为生之信仰?”白清柳追问道。
魏初耸肩一笑:“这个东西嘛,因人而异,我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白清柳低下头去,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魏初没再多言。
这时候,远处的陈词恰好走过来:“将军,沈姑娘已经接来了。”
“好。”魏初正欲离开,看向一旁沈蒙的坟墓,又轻轻叹息:“不知他兄弟二人再相逢,是一番怎样的场景。”
白清柳看着二人的坟墓,亦是一声叹息。沈明非,本是一个很好的人……
那日,衙役们去搜府时,罪证的最上方,是沈先生早就写好的遗言。他说自己已经将自己的名字于族谱上除去,半生荣辱恩仇,皆随风去。他说自己徒有虚名,往日写下的那些文章付之一炬就好。他还说弟弟胆子小,夜里一个人会害怕,死后唯愿葬在弟弟身旁,陪陪他。
“走吧。”魏初道。
三人离去,走向沈玉韶。
“魏大人。小公子。”沈玉韶欠身行礼。沈玉韶一身素衣,唇色泛白,未施粉黛,也不见一件首饰。
沈玉韶被判无罪释放后,应州百姓人心大快,愈发喜爱起这位琵琶大家。但沈玉韶一心离去,她将多年积蓄捐给了官府,用于为山村百姓修路,也算是继续沈台未竟的事业。
“沈姐姐,你将去往何处?”白清柳问道。
“天下之大,寻栖身处易,得心安处难。伯父既逝,我再无家。所幸还有一手弹琵琶的技艺,我想着云游四方,将这技艺教给孤苦女子们用以谋生,使她们不至落得我这般下场。”
“沈姑娘云游四方,可会去寻天渊周郎?”魏初问。
沈玉韶淡淡地笑:“玉韶的琵琶曲,从不曾有误。”
魏初了然:“听说沈姑娘新近又作了一首琵琶曲,名为《展翅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