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宜乘坐在连楼二层临窗的位置喝茶。他早晨去了一趟私驿,写了封短函简要说明了自己目前的情况,托急脚捎至杭州。这种向民间开设的信局一般都是非法的,早期是远任外地的官员私自将个人书简藏进步递官文之中,假托名目夹带遣发;后面此种现象逐渐泛滥,竟演变为一项灰色产业:将目的地相同的递角整理编号,积累至一定数量一齐编发,视递件品类计费。朝廷屡禁不止,念在其多少有利民生索性听之任之,对私营递铺的官员罚奉处罚;至于递寄业务,只要其不伤公函军情急报邮务,改换头面按时赋税便可,官面上仍是不允的。
私驿的递丁们也在说僚人的事,水路受阻对他们的营生也造成了不小影响。驿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揣测官府这次进山对僚人又是有何对策。其中一人似乎颇有门路,说他听官府的人说是僚人在上游筑坝,截断青树溪水;前番去交涉的译官和向导已都折进去了。
小怜坐在他对面,倚着美人靠百无聊赖地吃葡萄。这不大的县城几天已让她逛遍了;水路却还迟迟不发。白日临门唱曲的小段也不在,似乎一早就破天荒地不知干什么去了;从渡口干活间隙过来歇脚的纤夫发现少了个助兴的添头,只能干干地喝闷酒,骂几句管事的工长。番女玳瑁色的眼珠转回来,忽然惊讶地睁大了:“好人,你笑了,你刚刚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讲讲,和我讲嘛,我好无聊的。”
奚宜乘抬起眼睛,发现许仁泰也坐了过来,似乎很有兴趣。
“是有关天机阁初创时的事。”奚宜乘说,“阁主‘玉先生’受理的第一件机要便是与此地僚人有关之事,所纳的第一个门客也是在此地初次见功。”
天机阁是天道盟的前身,最初不过是像汉之天禄阁、石渠阁一般的藏书之所,在玉先生接手后逐渐做大,成为江湖里不可小觑的一方权极。在玉先生那个时代,江湖子弟、武林中人的传奇俯拾皆是,玉先生与他的一班门客也自然是这满地传奇中极是璀璨的环拱之星。奚宜乘说的是玉先生与那门客初逢并纳入彀中之事,或者说,不是投忠,而是生擒。
那门客姓沈。沈相弘,是个逃犯。
沈相弘少年蒙事,为避祸逃入剑、蜀之中。他乔装改扮,在当地采菌挖参谋生;一日牵马在溪边取水,起身却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一个……被后头跟着的十来个骑着马拿着刀的军汉给撵得屁滚尿流的少年。他不意与那少年对上了眼;接着就听少年嗷的一声鬼叫,全速向他冲刺:
“壮士!!!救我啊壮士!!!”
沈相弘:……?
应该不是在叫他。他这个体格无论从哪个标准都搭不上壮士。
于是他一个猛回头。
一个人都没有。他和一只大尾巴松鼠大眼瞪小眼,后者默默放下松果,窜得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