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先生。”

自己约的不是苏折夜么？

难道他带朋友了？

顾垣静默了两秒，走上前，开口：“这位女士——”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人转过了脸。

是一个长发男生。

他的五官十分精致，像是雕刻般无瑕，双眸如清晨的湖泊、宁静而明亮，唇形优雅，微微上扬，含着如沐春风的笑。

“顾老师你好。”

闻声，男生站了起来，向顾垣伸出一只手。

顾垣表情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男生有些眼熟。

但他很确定自己之前并不认识他，大概是在网上见过？

“你好。”

顾垣礼貌回握了苏折夜的手，而后道：“抱歉我刚才看错了，您的长发真的很有特点，非常好看，可能是让我联想到优雅的气质，所以产生了误会。希望没有让您感到不适。”

课上他讲解理论时从不夹杂个人情绪，言辞简练，可这句道歉却意外地很长，措词严谨到近乎正式。

苏折夜微微挑眉。

这人果真的教养高到离谱。

“没关系。”

他笑了笑：“我刚才背对着你，认错很正常的。顾老师不用介意。”

顾垣：“谢谢。”

“快坐吧。”

苏折夜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只点了茶水，顾老师推荐几道菜吧。”

顾垣：“好。”

他从一旁拿过菜单，询问过苏折夜意见后，点了三道热菜一道凉菜。

服务生走后，苏折夜率先开启了话题：“我昨天偷偷去听顾老师的课了。”

顾垣一顿。

他其实并不擅长与人聊天，只会讲课，或和学生们沟通，公事公办的那种。

苏折夜抛出了这个话，顾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思考片刻，他道：“那……您的评价如何？”

“非常好。”

苏折夜弯眼，实话实说：“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内容充实，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聚精会神好好听。”

顾垣：“谢谢。”

苏折夜继续道：“看起来顾老师很喜欢和心理学相关的画作，尤其是超现实主义。”

画。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顾垣突然就想起自己一个朋友好像很早以前讲约稿约画作的时候，给自己看过苏折夜的照片。

时间太久远了，他已经想不起朋友说了关于苏折夜的什么了，只是长发男生长得太过惊艳，所以在顾垣记忆深处无意识占据了一席之地。

他回神，很快就明白过来苏折夜是看出了自己的头像，道：“是的。”

“我也很喜欢这幅画。”

苏折夜给两人倒上水，语气轻盈：“毕竟我的生活就经常跟梦一样毫无厘头，有突如其来的奇遇，也有无法预测的转折，当然，我很喜欢这种新鲜感，因为它会让我意识到每一天的不可复制性。”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确实。

顾垣自己的生活一直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而他也乐于维持这种井井有条的秩序，所有事情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没有突兀的变数，也不会产生多余的情绪波动。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顾垣突然发现一直都是苏折夜在说话，自己偶尔回应一两个字，这次压根没回应。

看起来男生对画作很感兴趣，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微信头像。

想了想，顾垣主动开始话题：“所以你应当对超现实主义画作比较了解？”

“是的。”

苏折夜笑：“我很喜欢，也有很喜欢的作品。”

“是什么？”

苏折夜没有回话，而是拿过桌面一侧的苹果，挡在了脸前。

男生本来脸就小，修长的指节轻握苹果，把脸就遮了大半，只留白皙如玉的肌肤和过肩长发在顾垣的视线里。

突然窗户传进一阵微风，他的长发随微风轻扬，如同自由的画笔，给整个人添上了几分飘逸的气息。

顾垣表情一顿。

但很快，他就懂了苏折夜的意思。

“马格里特的《人类之子》。”

“Bingo！”

苏折夜拿开苹果，那张完美如艺术品的脸又出现在了顾垣眼前。

顾垣接着道：“我在我的课上讲过这幅画。犯罪心理学中，很多人会用伪装和假象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或内心的冲突，这不仅是为了隐藏罪行本身，也是为了保护自我或适应环境的需要。”

“而《人类之子》正好通过这种视觉上的遮掩，暗示了一种隐藏的自我与外在的冲突，告诉观众，我们所看到的并不总是真相。”

苏折夜点头：“顾老师说得太好了。心理学分析中，除了显而易见的行为，我们还要深入挖掘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心理学与艺术，都是在探索人类内心那无法完全被语言描述的部分。”

-

聊到熟悉的话题，顾垣的话终于多了一些，尤其对方在心理学与艺术画作方面都有独特见解，顾垣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知己的人了。

快结束时，顾垣才想起了约饭的主要目的。

他道：“抱歉因为我妹妹的事情影响到了你的租房计划，她应该已经和你说了，我也打算在校外租房。不知你对与我的合租建议有没有想法？”

“不用道歉，我说过，我就喜欢这种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变故，当然，并不是贬义。——你看，我这就不借此认识了顾老师吗？”

男生的瞳色很浅，是淡淡的琥珀色，干净又清隽。

当他认真注视一个人时，目光轻轻地落在对方身上，如同清晨的阳光穿过薄纱窗，洒下柔和的光线。

那一瞬间顾垣感觉自己的时间少走了一秒。

“顾老师去看过房子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苏折夜接着道：“是三室一厅，因为本来有一个房间程彦生要改成电竞房。”

腻歪在顾晴身边的程彦生突然打了个喷嚏。

“……当然这个房间现在你用或者我用都可以，相应的房租就会贵一些。”

顾垣道：“如果你不需要的话我可以多付，有一间书房对我来说是很好的。”

苏折夜：“好啊。”

顾垣道：“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提前同你讲。我父母有一只杜宾犬，平日里都是他们在家养，但他们现在退休了，每一到两个月会出去旅游一周。如果你介意，我这段时间就回他们家住，如果你不介意，我会带他来合租的房子住。”

“他三岁了，很乖很听话，我早晚各带他出去一个小时，所以在家的时候他不闹腾，我会让他只呆在我的房间。但毕竟还是大型犬，所以一切还是看你的意愿。”

“我不介意。”

苏折夜道：“我很喜欢小动物，之前住的地方我每天都会下楼喂流浪猫。”

杜宾。

倒也很适合顾教授的气质。

这大概是两人吃饭期间，顾垣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虽然依旧是冷淡的音线，内容却充满了生活气息，让顾垣这个冷冰冰的人，平添几分人间烟火的温度。

苏折夜眨了眨眼：“那明天顾老师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去看一下房子。”

顾垣想了想，道：“明天六点半，华清大学西门见？”

天黑得晚，如果自己下课后吃了晚饭再去，苏折夜回家就会很晚，所以顾垣准备看完房子再吃晚饭。

苏折夜：“好啊。我们微信联系。”

顾垣点头，刚好服务生进来了，他便起身结账。

却发现苏折夜已经买过单了。

“下次顾老师请我。”

苏折夜也站起身，边披上大衣，边对顾垣道。

顾垣正要说什么，苏折夜忽然又递过来一个湛蓝色的小袋子：“这有一个伴手礼，作为听顾老师讲课的谢礼。”

“不贵重，就是一个扩香木，你可以放在办公桌上，有放松心情、缓解压力的作用，闻着会觉得舒缓很多。”

纯白毛衣的袖口微卷，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不知道顾老师喜欢什么香型，我就挑了一个我觉得符合顾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的香水。是祖马龙的鼠尾草与海盐，很清冷沉静的淡香。希望顾老师能喜欢。”

顾垣沉默了两秒。

他没有用香水香薰的习惯，受家里较保守的思想影响，觉得香水和香薰属于“非必要消费品”，并没有实际的功能价值，更加注重自然的气味。

加之这顿饭还是苏折夜请的，虽然不是特别贵，但顾垣不喜欢欠人情。

顾垣就要拒绝，抬眸，却正正看到苏折夜把压在衣领里的长发全部散出来。

浅棕色发丝在空中飘舞，泛着细腻的光泽，像是被风悄然拨动的琴弦。

脑海里忽的浮现出自己方才与苏折夜的对话。

——他不但同样觉得艺术与心理学可以结合，喜欢以艺术的视角去理解复杂的人性，还总能从细节中展现出独到的见解。

这个男生，很难让人不对他产生几分欣赏。

也许，他送的扩香木与香水，真的值得一试。

静默片刻，顾垣还是接了过来：“谢谢，我会回礼的。”

“下次听课可以提前同我讲一声，这样就不是‘偷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