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白鸢怀中的三尺神像居然又开始流泪。
脏污的血泪,从他以浓墨点睛的双眼中不断涌出。
周老爷观之骇极,叫道:“是她!是这个神婆拔了你的逆鳞!若要发怒,也不该降到我的头上!”
“周老爷还真是个惜命的人啊。”白鸢冷笑,“怪不得,当年山神降临时,你在梦中许愿,愿以己身之命,换阿云活。你果然是后悔了。所以,才会慌不择路地填井,还请来一帮牛鼻子道士帮你……‘驱邪’?”
“不,不不不……那井里是鬼啊!”周老爷拼命摇头,“死人……不能复生。我,岂敢逆天而行?”
周老爷抖如筛糠,手脚并用,往远离白鸢处爬去。谁知这小院狭小,没爬一会儿,他居然撞到了井口上!
“啊!”周老爷顿时发出一声扭曲的怪叫。
那井的边沿……是温热的。温热,跳动,一团模糊,仿佛施针用药后还迟迟不愈合的伤口,血淋淋的十根指头,从口里吐出的肠子。
“不,不要,别过来!”
周老爷痛哭流涕,唰,唰,唰,纸人衣裳拖过地面的声音响在庭院之中,仿佛盛满了阴晦的树影。
一阵缥缈温柔的女声,轻轻地响起:
“相公。”
“井里好冷啊。”
“疼……疼……红色的鬼,在吃我……”
“你要下来陪我。你该下来陪我。”
唰。唰。唰。纸声还在响,仿佛是没有脚的女鬼,正围着他,飘飘悠悠……
她眼里也含满了脏污的血泪。和神无二致。
周老爷双眼发直,在院里四处奔逃。
忽然间他看见了自己的妻子。因家乡大水而逃难至南坪的妻子。成亲时他们什么也没有,在龙神庙里拜了天地,妻子鬓边别一朵水红的杜鹃,朝他赧然一笑。妻子颊侧的胭脂,沾染了她的细汗,晕到了眼睑下面,像霞色的烟云在烧,雾蒸蒸,热腾腾。
忽然间胭脂变成血污。新娘化为女鬼。
他一抬眼,颤抖着想请神庇佑,却见神目眦尽裂,渗出血痕,声沉如洪钟:你祖祖辈辈拜我,为何你要害我?
又仓皇看向妻子,妻子十指正往下滴血:我是冤枉的、清白的!我家传的秘方,你竟拱手让人。我恨你。我恨你!
“嗬——”周老爷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颤音,仿佛被什么堵塞住了,他仰天大叫了三声,“不!不!不!”
咚一声,周老爷跪下,朝向一边磕头,“龙神大人,这关了你的井是我造的,可是,我也只是受人指使,为救回我娘子的性命……”
倏忽之间,他又抬头膝行,朝另一边伸出双臂,仿佛要抱住什么,“娘子,原谅我,我是真心想要你活啊!那井里不是你,对不对?若是你,怎么忍心要那些怪异的哭声,令我害怕不已?”
周老爷不断在两方之间求饶。他见那紫冠金簪的少年神祇变至百丈之高,怒目圆睁,就要将他踏死。女鬼白衣蜿蜒至井口,没有眉目,只有十根尖尖的染着红色蔻丹的指甲,正往他头顶挥来。
“拿命来……”
“拿命来……!”
他们吊着舌头淌着肮脏的血泪,要向周福生索命。一尊臆造的天神。一只臆造的女鬼。
其实院里什么也没有。
谢珣往前一步,被扣住腕上三寸。
“周老爷快疯了。”纪川面无表情,“别触疯子的霉头。”
“井中有东西要出来。我该同师兄师妹会合。”谢珣抽手,可纪川扣住他的五指像铁铸般纹丝不动,他压了眉头,“子虚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