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医院病房内,浓郁的消毒水味和药味弥漫着,万晴不舒服地吸吸鼻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手心的苹果。
苹果被小刀削了一多半的皮,虽然果皮没有断过,垂搭成长长的一条,微微打着卷,可从苹果上残余的果皮和坑坑洼洼的痕迹来看——万晴削得并不算很顺利。
她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小刀,微微屏住呼吸,心中跟无语凝噎的系统重复着,“要成了,要成了,我的完美苹果皮!!”
“砰,”病房门被猛然打开,开门声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万晴的刀一抖,折断的苹果皮摔在地上,连同她的几乎骤停的心。
“鸭梨,我……”进门的苏万自顾自地说着。
他看见黎簇床边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刻,话语蓦地一转,眼神微亮,慢吞吞地凑到万晴身边,道,“哎呀,真巧啊。前天晚上,我还在想能不能来医院探望鸭梨的时候,遇见姐姐。没想到真的遇上……”
万晴幽怨地抬起头,虚伪的假笑卡住苏万接下来的寒暄与试探,她收起小刀,刀尖的寒芒在苏万心惊肉跳的眼神中,消失在万晴的袖口,神奇得跟变戏法一般。
把小刀迅速收进背包,万晴把削得差不多的苹果塞给苏万,随即弯下腰,捡起落在地板上的果皮,再直起身,心中一点点的小郁闷已然被压下,她边把果皮扔进垃圾桶内,边道,“洗过再削的,削的也差不多了,直接吃就行。”
苏万拿住苹果,直勾勾地看着万晴的袖口,盯得她发毛地将手背缩到身后,万晴皱着眉道,“别想让我再给你把苹果切好块,都削成这样了,你直接啃就行。”
“那个,”苏万狠狠地咬下一块清脆的苹果,含糊地嚼着道,“刚刚那种手法,我能学吗?”
万晴疑惑地眨眨眼,没明白苏万在指什么。
她心中仍放不下自己的“完美果皮”,有些不可置信——是在说她削苹果的手法吗?苏万总不会是在旁敲侧击她手法烂吧?他应该不是这种性格吧……
“小刀被收到哪里了,我都没看清……”他咽下苹果,眼神充斥着好奇与——想学。
后知后觉的万晴心虚地下移视线,表情不变,似乎只是冷冷地耷拉下眼皮,道,“这个你学不了。”
她在心里给系统吐槽,比起苏万想跟她学收刀的手法,万晴倒是想跟“哆啦A-万能箱-苏万”学学收纳的小技巧……
苏万不明觉厉,却也只能遗憾点头,视线移到病床上的黎簇身上,想求万晴教导手法的念头瞬间被转移离去,想起自己本来打算跟万晴试探的话。
他嚼着口中苹果的动作慢下来,万晴才发现苏万的眼圈似乎泛着点红,还有点肿。
“医生说,鸭梨……”
“黎簇他应该……”
两人同时发出的声音中断下来,万晴示意苏万先把话说完,他摸摸鼻梁,道,“医生说,鸭梨虽然早已脱离危险,但是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醒过来。”
他坐在一旁空着的病床上,拿着苹果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闷闷地,“医生说,鸭梨伤得太重了。”
带着轻微的颤抖,苏万的声音又响起在黎簇的病房内,“我,我,我偷偷看到了黎簇的伤。”
“他……怎么会……到底为什么……”
万晴蹭地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手足无措起来,道,“他肯定没事,黎簇会没事的。”
“我知道,”苏万吸吸鼻子,捂住眼睛的手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他勉强地笑笑,“我知道,医生说了,鸭梨会醒的。”
他呲牙咧嘴地呵呵笑着,“我,我就是不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鸭梨身上。”
万晴轻抿下嘴唇,对着身边仍未清醒的黎簇,微微恍惚着,胸腔内似乎塞满一片片锐利的刀尖,刺得她麻木地振摇着。
“你说,你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是不是跟袭击他的这件事有关?”
苏万眼神恳求地询问着,又不乏冰冷的愤怒,他紧咬着牙,挤出一点声音,“我找我爸问了问,我爸说,他跟警局认识的熟人打听了黎簇的事情。”
“他们昨天还在调查,但是在那个叫黄严的人,尸检报告一出来,那边就结案了。”
“我爸说,警方判定,这件事就是黄严干的,只是他恶有恶报,或者精神有问题,自己重伤也要拉着鸭梨垫背。”
“可他背上的东西,明显就很不正常!就算,就算真是那混蛋精神有问题……”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眼中被愤怒的岩浆填满,又冲撞着悲伤的波浪,“但是,他们,他们怎么能就那么结案……”
“我爸说,有人好像给他们打了个电话。但他也不确定,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鸭梨还在这里躺着,事情还没过去很久,”苏万卸下力气,偏过头去,只重复着,“鸭梨还没醒……”
他抿着唇,回头盯着万晴,片刻后开口,“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即使你没有参与,但你应该是知道很多事情的。”
苏万从万晴的前天对自己说的话,与她今天的表现推断着,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苹果,又狠狠地啃下一口,含糊地说着,“我昨天来看过鸭梨后,我就一直在找各种人打听这个事情。”
“但打听了一圈——我才意识到,或许你才是最清楚的那个,”苏万冷静地说着,“只有你明确地跟我说,黎簇未来会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他一意识到这点,为了堵万晴,差点就要住在黎簇的病房里了——就像苏万今天中午出去吃了个饭,就急忙回医院,生怕正好跟来探望的万晴错过……
还好,他运气似乎还算可以,至少在推门看见万晴的那一瞬间,松下一口气的苏万确实是这么想的。
万晴心中的天秤不断左□□斜着,小人在脑子喊着——你看你,这话一旦一多说,一过头,绝对就可能带来麻烦,和数不尽的“多说”、“过头”。
心中的权衡早已极其明显,唉声叹气的系统一边发着愁,一边开始装聋作哑,也不愿反驳万晴的顾虑与心情。
万晴沉重地叹着气,四下环顾着,在苏万不解的眼神中,关好病房门,问着系统——房间内有没有类似窃听器的设备。
咂舌的系统表示,当然是没有那种东西的,深知万晴脑子里冒出什么怀疑的它,又咂着舌,“你以为,吴邪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个黑泥精吗?”
万晴看着苏万机灵地主动去帮忙关窗户,欣慰地点点头,用意识跟系统拌嘴,“那啥了!因为我推的某知名设定,而在任何情况下,对这一设定都十分警惕——这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吗?”
对自推,爱到深处自然黑的万晴,头疼地用拇指揉着额角,思索着该如何委婉又合理的展开话题。
“首先,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担心恐怕是对的,”她揣摩着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补充道,“黎簇要离开一段时间,是跟袭击他的这件事有关。”
眼见苏万刚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要激动起来,她连忙继续道,“但他被袭击的这件事,确实只是黄严做的,警方的结案结果并没有问题。”
万晴停顿了一下,淡淡地叙述道,“他当时重伤,为了在黎簇身上刻下七指图,活生生地流血而死。”
七指图——无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的苏万,脑子闪过黎簇的伤势,被她平淡的语气与话中的寒意,冻得一个激灵,他小声地插嘴道,“那你知道吗?”
几乎密闭的病房内,消毒水味混杂着黎簇身上的药味,熏得万晴有些头晕——她上次对某种气味那么反感,还是在充满福尔马林味道的解剖实验室……
万晴沉吟着,脑子转不过来地轻轻发出一声不解,“嗯?”
“就是,姐,你当时知道吗?”
“当时?是案件发生时?还是第一次遇见你们的那天?”
苏万哑了声,形容不出自己现在到底是种什么心情,失望?愤怒?平静?还是害怕?
她是在说,她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却放任了黎簇被袭击吗?
他本来还以为——自相遇到现在,似乎一直都很注意黎簇与苏万的学生身份,或是“孩子身份”的万晴,至少是,在乎黎簇的安危的。
她明明很担心我自己在外面找死,苏万沉默着,迟迟回过味来——也不能这么说,她之前的话——她只是在意,我不能一开始就去外面瞎跑。
而且,她一直在说,黎簇会没事的?
苏万相通了关键,她知道黎簇不会死,所以不去管;那她也应该知道,那个叫黄严的会死,所以不也去管。
万晴见苏万也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又复杂地瞅她,她的心情也被绞成一团乱线,烦躁地砸下舌,似乎是看不惯苏万这副悲惨戚戚、担心忧愁的被人背叛的模样,“我不能说太多,也不能改变我知道的既定未来。”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给你在学校絮絮叨叨那么多?”
“你本来是没这么早知道与掺和这事的,也没来探望黎簇,”万晴叹着气,“是我告诉了你黎簇的病房。”
“原本你该接触这事的时候,黎簇不仅痊愈了,还早活蹦乱跳地出去旅个游,平安回来上学了。”
“旅游?”苏万怀疑地重复着这个说法。
万晴呵呵笑着,点点头重复着,“差不多是旅游。”
“不过,旅游会遭遇点风险,不是很正常吗?”正在旅游的万晴,耸耸肩,补充道。
消毒水味发着酵,万晴继续给苏万解释,“我一开始只是……有点不希望,黎簇一个人在病房里躺个十几天。”
那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亮,冷冷地落在房间内躺着人的病床上,读不出任何情绪,但语气莫名令苏万觉得哀伤,甚至是悲悯。
她莫名地笑笑,似乎在开玩笑,眼神却仍是那样漠然,道,“嗯,怎么说呢?虽然你已经知道,我将要说的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