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伯斯内,街道冷清,两旁偶见三四个摆摊的摊子。一两行人自五人身侧匆匆穿过,不敢多作停留。
辛美尔走在五人的最前面,眉头紧锁,轻声同身后的同伴说,“看来,坦伯斯内最近又出了些事情……”
半个小时前,利用探知魔法,芙莉莲探查到,前方会经过一处大型村落。五人一兽已经在野外接连赶了三天路,也吃了三天野炊——算上之前五天内不吃不喝的迷宫探险——俨然有八天没吃过一顿美食了。
爱喝酒的海塔,提出了“去村落旅店里吃顿好的吧”的诉求——还带着“我们也该去补充物资了!”的建议。
自迷宫出来后,他们只从路过的小村落补充过简单的物资,食物也很单一。而大型村落,一般拥有规模较大的、还算舒适的旅店,还有提供美食的酒馆。这些足以让每个奔波的旅人心动。
显然,勇者小队的其他人也都十分心动。
万晴看着个人面板,任务栏的倒计时,还剩六小时四十九分左右。
“那我们就去那个村庄吧,”万晴主动提出。
她没纠结于“来过一次,连这个世界的大城市都没见到”,只是跟辛美尔他们提出,自己希望提前结束委托,“等到了那个大型村落,我的委托就算结束了吧。”
在辛美尔询问的眼神中,万晴遗憾地表示,“我真的走不动了……”
面对几人的反复确认,轻松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嘴角,万晴边点头边解释着,“就算不是城邦,大型村落的安全性,也足够我停留到能够安全离开了。”
于是,就有了开头一幕。
几乎是肉眼能看见村落影子的那一刻,辛美尔就认出了村落的名字,勇者说,“啊,是坦伯斯……我记得三年前咱们似乎来过这里。”
海塔似乎对这个村落的印象也很深刻,他愉快地说着,“坦伯斯……他们这里的酒和特色食物都很不错啊。”
“酒肉僧侣上次在那里的酒馆,几乎待了一整天。又因为喝了太多的酒,第二天全是睡过去的……”芙莉莲记起来了,表情幽怨,“怎么喊都喊不醒,让我在坦伯斯又白白地游荡了一整天。”
“我会去喝一天的酒,还不是因为辛美尔又在自己的雕像上浪费时间,”海塔辩解着。
“明明是自己爱喝酒,怎么还牵扯别人呢,”辛美尔抱着胸,边回想边说着,“当时雕雕像,海塔你非要要求第一个雕,说是方便自己去喝酒。一雕完就跑没影了……我好歹是排在最后啊。”
“都是漫长的等待呢……”艾泽呵呵地笑着,有种“你俩谁也别说谁”的无奈。
“是啊,都是让我和艾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呢……”精灵眼神空洞,表情更幽怨了。
“雕像?在坦伯斯内吗?”万晴有些意外,好奇的鱼尾游过她的心头,划过一道道波痕,“是什么样的?”
看漫画和动漫的时候,万晴就觉得很奇怪——芙莉莲站在自己的雕像前,很多人也会说她像雕像雕的人。
但是,即使有人见过很多次芙莉莲的雕像,也不会把芙莉莲和雕像雕的精灵联系起来。
问题来了,雕像到底是像本人呢?还是不像本人呢?只是因为,他们不会轻易把某个人,同活在传说故事里的人挂钩吗?
总不能,雕像是薛定谔的“像”吧?
“啊,那个啊,”辛美尔一手撩起自己的头发,自信而投入地解释着,“当然都是和英姿无比的我们一模一样了。”
“请不要把我们也算进去,”其余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了。
“不过,”海塔扶了一下镜框,眼镜下倏忽间闪过一丝忧虑,“上次去的时候,坦伯斯正被附近的魔族统治残害。虽然我们帮忙讨伐了附近的魔族,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恢复地怎么样。”
而这个问题,从五人进入村落见到的景色,就能窥见答案。
不好,村民无疑是过得不怎么样的。
空荡的街道、不敢在外停留的行人——似乎正有什么危险发酵于寂静中。
是啊。
正如辛美尔所说的,这里怕是又出了什么祸害人的乱子。
一个身材矮小的身影裹在严严实实的黑袍里。
黑袍低头迎面疾走过来,正好不小心地撞上领头的辛美尔,怀里抱着的一筐果子,骨碌地滚了一地。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着歉,声音颤抖,急忙去捡地上的果子。
一角素裙和几缕金发自她蹲下时从袍子的空隙露出,白皙的手上醒目着几道血痕,腕部片青片紫,声音细微,但显然不是个成年人——似乎才十三四岁。
“没关系的,”本能够躲开的辛美尔替她捡着果子,温柔平静地道,“是我没有及时躲开……”
勇者将果子递给女孩,话语停顿于女孩的伤上,眼神一晃而过气愤与愧疚,声音更轻了些,“你有没有被撞疼?”
他本是想拦个人问问这里的情况,但行人都莫名地避他们如蛇蝎。
因此,辛美尔才放任了黑袍自己撞上来的行为,意图以此作为搭话契机,可他没想到黑袍下是个受着伤的小女孩。
女孩不解又警惕地抬头看他,似乎不明白,被撞的人为什么要问撞人的疼不疼。
审视的褐瞳凝视了一会儿辛美尔,又扫视向他身后帮忙捡果子的四个成年人,雀斑点点的脸上有片刻空白,警惕化为惊恐,“你是……”
往后的话被她咽下去,女孩猛然起身,往一旁的小巷中奔去,似乎一点也不想和勇者小队扯上关系,喊着,“别跟过来!果子我不要了!”
辛美尔还握着那枚红彤彤的果子,拇指摩挲过果子泛皱的外皮。果子倒是没被磕坏,可它俨然——本就不是新鲜的果子。
勇者转头看着犹豫要不要追上去的伙伴,摇了摇头。
他解下披风,把大家捡的果子收集在一起,“她都说不要追上去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再交给她吧。”
少见的冷硬与凌厉出现在辛美尔身上,颇似他腰间的剑出鞘时的气息,他对着海塔平静地询问,“海塔,你还记得那家酒馆在村落的哪个位置吗?”
“或许,我们应该去那里找人问问……”
沉肃的凝重萦绕在每个人身上,进入村落的轻松如烟般飘走,万晴抿抿唇,跟着勇者小队往前走,领头的人变成了海塔。
走近酒馆,破旧的木门吱呀摇晃着,压抑又嘈杂的人声借着门缝散入街道,隐隐听见“勇者”“魔族”“不能”的字眼。
辛美尔先一步推门进去,瀑布般迸溅的人声刹那间抹净。
万晴顶着全酒馆的各式情绪,同勇者小队迈进酒馆。海塔先开口了,他对着酒馆柜台站着的人笑吟吟地开口,“巴里,真高兴啊。三年不见,你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这句话似是给酒馆的平静用力地投下一粒石子,数人同时站起身来,椅子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刮响。往柜台上留下钱,银币与铜币脆响在柜台上,万晴身侧蹭过好些个往外走的人。
他们沉默,眼神中有期望、拒绝、害怕、甚至是敌意……
安静的酒馆彻底安静下来,零零落落的酒客散坐在几张桌子旁,海塔神色似乎有些尴尬。
柜台的巴里把钱收好,这才擦着杯子开口,“或许吧。但可惜,今天拜你所赐。我的生意冷淡了许多。”
“坦伯斯……”辛美尔皱着眉,刚出声便被打断。
巴里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他年龄看着不小了,憔悴而沧桑的皱纹刻在巴里的眼角,他摇摇头,下巴的胡须随着他的开口抖动,“不用了,勇者。你帮不了坦伯斯的。”
翠色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巴里,芙莉莲开口,“可他曾经就帮过坦伯斯。”
巴里擦杯子的动作一顿,可眼中的犹豫又变成坚定,他再次摇了摇头,“但是,这次帮不了就是帮不了。”
“巴里,你说那么含糊做什么,”某张桌子前的冒险家插口道,疲惫、怨恨又平静,“即使你帮了坦伯斯,坦伯斯也会变回现在的样子,变回三年前你来帮忙前的样子。”
“与其花时间在坦伯斯身上……”
他咬了咬牙,似乎想阻止自己问出来,但还是把心底的疑惑和怨意说出口,“你不是说你们会去魔王城讨伐魔王吗?为什么又回到这里了?”
“格纳!”坐在冒险家对面的人从桌子下踢了踢他,警告道,“少说两句,辛美尔他们又没有错。”
猜出故事的万晴心中沉甸甸的,被这些话语的重量压得有些窒息。
“格纳问得也没错啊,”另一个留下来的人开口了,她砰地一声把啤酒杯砸在桌子上,眼神尖锐却悲痛。
她死死盯着勇者小队,“你们不该在这里,也不该帮坦伯斯。只要魔王没有被讨伐,你们一走,他们就会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
辛美尔沉默着,脸上并没有气愤,他只是平静地回答,“是这样啊。”
“我知道了。”白色的披风在转身的瞬间飘起,辛美尔向酒馆的大门走去。
万晴自酒馆的村民脸上看到生气、失望,甚至是庆幸。
门扉声吱呀响起的那一刻,万晴听见辛美尔坚定的声音,勇者的语气与平常并无两样,“我会把坦伯斯附近的魔族都讨伐干净的。这不是帮忙。这只是因为作为勇者,我应该讨伐魔族。”
辛美尔迈出了酒馆,留下的话语自空气中回响着。
万晴下意识地跟上勇者小队,余光中,似乎看见那个酒馆老板用食指抹着眼角。
安静地跟在勇者小队身后,万晴在领头的辛美尔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肃杀。
勇者自另一座建筑前停下。
木制的招牌写着“旅店”二字,被两根铁链吊在半空,但其中的一根已经断掉,辛美尔盯了一会儿断掉的铁链,把未开口的话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万晴,叹了口气,“很抱歉,让你跟着我们遇到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