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身处其间但无法融入其中,目下无尘,冷眼旁观。
无花并不是真正不会笑不会说话的冰冷神像,但即便是与他为挚交好友的楚留香,很多时候也感觉无花的情绪不过是浮于表面。
喜怒哀乐,似乎都是模仿而来。
江湖上许多见到无花的人应该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浓重的非人之感,这也是为什么许许多多人都深信不疑他是神佛转世。
正是如此漠然地将自己置身于人这个群体之外。
反而才能更清晰甚至几乎一针见血地观察出人和人心的大同小异之处,对人性幽微之处洞若观火,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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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问起无花怎么到了济南,无花道是受南宫灵邀请,楚留香这才想起无花与南宫灵也是好友。
与江湖遍地是好友的楚留香相同又不同的是,无花大师无论到了何处都是一方势力的座上宾。
楚留香平复好心情,终于又转头看向无花。
他笑地自然而然,“南宫灵已继任了丐帮帮主之位,听说这一年他大刀阔斧做了许多事,竟还能如此悠闲邀你做客?”
无花闻言笑了。
“我知晓你口中虽说的是南宫灵,实则心中却是在骂我。”
楚留香不置可否。
只笑问:“哦?你倒说说我在心里骂你什么?”
无花唇边笑意更深,倒比先前真实许多。
他徐徐道,“你心中在说,好你个无花和尚,我上次邀你到船上一聚,你和我打哑谜说时机未到,现下南宫灵邀你千里迢迢来济南,你倒不辞辛苦。”
楚留香闻言终于忍俊不禁,又是大笑起来。
这回的笑意同样比之前真实许多,他此时正立在无花那叶孤舟船头,立地虽稳当,船头下的湖面却随着他笑声荡开一圈圈涟漪。
“听说佛门有五眼六通,其中他心通可不必言语便知晓他人心中所想,莫非无花大师已练得其中精髓?”
无花同样不置可否,笑而不语。
这样的态度反倒真容易令人半信半疑了。
楚留香知晓他有时恶趣味,不愿意上他的当,便指向一旁被冷落多时的一点红,玩笑道,
“你我之间太过了解,你能知晓我心中所想可不算数,你若能说出这位仁兄心中所想才叫我服气。”
说来一点红也是很有些怪异。
明明之前与楚留香一样迫不及待赶来见无花的是他,可是真正见到了无花后他却突然一言不发。
要说是他天性沉闷。
可又浑身僵直,肉眼可见地写着想要拔腿就跑的气息,仿佛名满江湖走到何处都无不交口称赞的无花大师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楚留香和无花都看出来了,所以一开始才不急着介绍他。
但总将他排除在外也不是一回事,此时楚留香有意让他的两个朋友认识一下,便特意将一点红拉入了话题。
楚留香原以为无花会顺着他的话开个玩笑,比如说一点红想逃,毕竟此时他看起来真是如此。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
无花闻言将清澹如明月清辉的视线投向正站在船尾的一点红,那一瞬间一点红浑身僵硬地更明显了,几乎如一座石像。
无花微笑道,“他想死。”
说这句话时,他面上的笑意依旧是那般淡漠出尘,语调清雅,宛若泠泠七弦上。
不管什么样的言语由他说来都是如此。
比如这句一开口就仿佛是诅咒人去死的话,在他口中淡淡道来竟也像是句温柔、文雅的祝福。
楚留香一怔,一点红更是如惊弓之鸟。
无花的话却还未说完。
他清冷洞彻的眸光依然注视着一点红,他道,“真是奇怪。”
“这世上死在杀手剑下的寥寥无几,死在苛捐杂税和权势欺凌下的数不胜数,执剑的衣冠禽兽们尚且活的冠冕堂皇。”
“作为一把剑,为何反倒羞愧地恨不能折断?”他说着奇怪,眼底却并无疑惑,反而是淡淡悲悯。
一点红听着他的话,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
他此时不由想起方才楚留香与无花玩笑的他心通。
难道那竟是真的吗?
毕竟江湖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传闻。
说无花大师的一双佛眼能够悉知悉能一切,与他对视者常常觉得被他的视线宛如一道冰凉的月光从表皮渗透肌理直至骨骼内脏。
此时一点红便是这般感觉。
感觉自己被迫脱去一切遮羞的衣物、浑身赤/裸甚至是连一层皮都被扒开沐浴在一片冰凉又灼伤人的月光下。
一点红看着无花。
双目赤红,紧缩的瞳孔里几乎是惊恐的神情。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他不敢置信地哑声道,他话音也是奇异而独特、冷酷、低沉、嘶哑、短促,竟不像是自人类的咽喉中发出来的。
“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