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者无不心神俱醉,为之魂断。
更有甚者。
大奸大恶如昔年臭名昭著的采花贼雄娘子偶然听得无花一曲,竟抛弃十几年假死埋名的身份,主动现身去了官府自首谢罪。
江湖中势力最大的金家万福万寿园的掌权者金太夫人因他一曲在寿宴上触动情肠当众落泪,此后发话将无花奉为金家的座上宾。
万福万寿园权势煊赫,日日门庭若市。
金太夫人却至今仍年年专门空出一段时间闭门谢客,只为接待无花一人,听他讲经礼佛,过后抚琴一曲。
金太夫人曾笑言,无花大师一曲便可延寿十载。
自此以后,在江湖传闻中无花的琴音被传的已是神乎其神,到了能杀人无形,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
楚留香以往自然知道这是夸张之说。
但今日当真是切身体会到,这琴声的救命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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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一点红的神智被琴音唤醒。
终于在危急关头靠极度精准的控制力停住了即将刺出的剑。
也免去了楚留香原本想直接向后倒入湖中避开的打算。
但事情到此还不算结束。
剑虽停住,剑势却未止。
眼下一点红本该刺出的剑未能刺出,剑势未能伤人,便要伤己。
楚留香岂能不知这点,因而完全顾不上对自己的庆幸,但此时他便是要做什么帮忙却也无计可施。
恰此时,琴音又有了变化。
泠泠的琴声时急时缓,时轻时重,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楚留香略通音律,但他再想不出世上有哪一首曲子的音律能是这般古怪的变化,简直像是第一次学琴的人胡乱拨弦弹出来的。
中原一点红不通音律。
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里他以杀人为生,以杀人为乐,他的生命里除了杀人别无他事,琴棋书画等任何风花雪月都与他无关。
但一点红竟听懂了。
他苍白冷漠得像死人的脸上那双同样透着冰冷死灰之气的碧绿眼眸骤然亮起一点光,如寒冷的冰原上的一把火炬。
一点红手里的剑动了起来。
剑势依然是循着之前挥出的剑招,却已截然不同。
点、刺、横、劈。
星月和湖光映照下的剑身折射出冰寒的亮白,琴声越来越快,剑亦越来越快,重重叠叠的剑光再次织成了一片绚丽的光幕。
然而。
倘若说此前的那片剑光是触目惊心地疯狂与狠辣,如今便是如丝丝细雨般织就的绵柔与平和,剑光越快,剑势越柔。
楚留香到底是楚留香。
以他的眼光到现在当然不会发现不了这点。
但他现在震惊地另有其它。
因为略通音律的楚留香终于听懂了这一首不成曲调的琴音。
这不是曲,也不是调。
它当然不会合世上任何音律的格式。
但当一点红手中的剑招轻重缓急与琴音的轻重缓急完全一致时,便能发现这古怪的琴音里蕴含的一种极为特殊的韵律。
属于剑道的韵律。
楚留香后知后觉,但顶尖的剑客能够瞬间共鸣的韵律。
且以楚留香的眼光看来,一点红的名声虽大、剑法虽高,但或许是因为性情过于偏激的缘故,剑道也有过于剑走偏锋之嫌。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但更高深的境界,不是一味求快能够达到的。
过刚易折。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剑都是一样的道理。
但人最难改变的便是性情,生长的环境塑造了固有的认知。
若让一点红将来认识到自己剑道的缺陷,非经历一场大挫折甚至到剑折人亡的地步不可。
便是认识到了,怕也难以领悟到改变的方向。
此时的一点红无疑是走了大运。
在走火入魔时神智还不算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身体的本能被琴声引导,就像是刚学剑的孩子被大人手把手教导。
共鸣了另一种更为高明的剑道。
尽管短暂,但这种特殊的体验也犹如高屋建瓴般,提前见到了剑道上更高更远的风景,对他纠正自身缺陷改善自身剑道有着莫大助益。
楚留香知道这对于一点红绝对是有益无害,自然不会打扰。
他默默沉思着守候在一旁。
直到那妙韵天成的琴音终于在大明湖上渐渐消弭于无,一点红积蓄的剑势完全发挥出来,人也完全清醒过来,收剑归鞘。
下一瞬。
两人不假思索,不约而同地运起轻功往一个方向而去,期间没有一句寒暄和交流。
距离并不算遥远,对于两个武功高强的人来说。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想见的人。
大明湖作为济南城的风景名胜之地自然是极美的。
它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这座泉城里,十里荷花,万顷碧湖,诗情画意,几多柔情。
深夜的大明湖,在星月交辉下更是美地惊心动魄。
烟水迷蒙中,雪白僧衣的少年端坐孤舟之上,膝上抚琴。
他闻声轻轻抬眸看来,白狐般地眼眸倒映着如银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就像飞燕掠水般骤然掀起一阵惊鸿。
同上一次楚留香见到的情景几乎一样。
鸟飞云锦千层外,人在丹青画幅中,张养浩的这句形容大明湖的诗用在此情此景再贴切不过。
今夜有月有星。
但天上星月,俱都黯然无光,名湖风物,也为之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