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所有话最终都被一杯青稞酒灌下胃。
小白玛将捏好的糌粑递给正啃着羊腿的陆七,笑容白洁而纯粹,这让陆七不得不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眼神犹疑地扫过小白玛镶着不知是污泥还是牛粪的指甲。她扯开嘴干干一笑,缓慢地接过来,捻起糌粑一咬牙吃下一口,酥软香润,质感软黏不显腻,风味独特。
吃着还不错,但她不会吃第二口了,这种明晃晃的不干净的感觉,她实在下不了嘴。她干嚼着糌粑冲小白玛竖起大拇指,“好吃!”
小白玛对此很受用,乐滋滋地开始制作自己的糌粑美食。
陆七捻着大半块糌粑,一股脑地塞进钟行的嘴里,“大叔,别光喝酒了,吃点东西。”
“这么好?”他放下酒杯,取下被强行喂入半截的糌粑,狐疑地晲向一向护食的女友,“你在打什么算盘?”
“对你好就是不怀好意?你这人疑心怎么这么重?”说罢,她便要将糌粑抢回来,“不要就算了。”
他当即高举手躲避她的抢夺,“给我就是我的,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哼。”
见激将法管用,陆七自然不会再跟他争抢,巴不得他统统抢走。她悠哉悠哉地喝了口酥油茶,咸香的味道,她并不喜欢,但也不会驳了这些藏民的面子。
“扎西,这位卓玛是你的阿佳?”洛桑笑问。
钟行咽下糌粑,偏头宠溺地看一眼正喝酥油茶的女友,“阿佳是什么意思?”
“额...不就是...”洛桑不知该用何汉语解释,于是指向白玛的母亲和村长的儿子,“喔!就是索娜和益西呀!”
这下钟行明白是何意思了,微微勾起唇角,“嗯,没错。”他拿起一块羊肉放进陆七的碗中,灯光下,他的眸底氤氲着柔光,“她是我的阿佳。”
“喔!我就说嘛!”洛桑兴奋道。
陆七愉悦地抓起羊肉就开吃,鼓着两颊困惑道:“什么阿佳?”
一会儿梅朵,一会儿阿佳的。算了,还是肉香!
“没事。”钟行用指腹擦去她嘴角的油渍,“阿佳,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她回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喝你的酒吧。”
话说对面,肖云徽又敬了德吉一杯,“兄弟,来!再干一杯!”
满满一杯一饮而尽,德吉放下酒杯,直接坦言,“云徽兄弟,我知道你这次来不单单是来看我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还能帮到你。”
说罢,他抚向早已没有知觉的大腿。
“德吉...唉。”肖云徽放下杯子,语气凝重而愁苦,“原本希望你能带我们去西北那片的雪山,没曾想你...不说了,此次前来我主要还是为了看看你。”
“不能去,不能去!”德吉连连摆手,“康桑雪山非常危险,冰缝遍地都是,还有成片的狼群。连我们本地人都不敢去,你们去了就是送死。你不知道,我的这双腿就是在那里没的啊。”
十年前,德吉前去昆仑山脚巡查,赶走偷猎者后不慎掉进峡谷,那里竟有几头狼围守,殊死搏斗下,他弃掉两条腿才捡回一条命。
“你有所不知,我们前去那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肖云徽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我必须去。”
“没有人带路,你们去不得的。”德吉扫视一眼在座的两位汉族女子,“她们这柔弱的身体是扛不住雪山的。”
“我们来这里前,已经有了预料。”肖云徽叹了口气,郑重道:“希望兄弟你能帮帮忙,帮我绘制一幅路线图。”
“哎...”
德吉朝又欲敬酒的养子喊道:“洛桑,过来!”
洛桑意犹未尽地放下酒杯跑过去,“阿爸,怎么了?”
“洛桑跟着我去过几次康桑雪山,对那里的路线十分熟悉。”德吉说。
“康桑雪上?”洛桑的酒醒了一大半,“去不得的!那里很危险,狼群就会把你们啃食干净!”
“无论有多大的危险,我们都必须去一趟。”肖云徽一口饮尽刚倒的酒。
一直未曾开口的曲腾突然发声,“希望你能给我们带个路,我们会报答你的。”
“不如你直接开个...”
肖末雪还未说完就被曲明召拦下,她不得以停下嘴,怒瞪他一眼便扭过头。
席面上安静下来,陆七仍在津津有味啃着羊肉,虽没发表一点意见,但她的注意力不曾离开过桌上的众人。而一旁的钟行捏着酒杯也没开口说一句,这种自私的邀请,他不会主动张嘴,危险的雪山冰川,谁也无法保证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对于一个无辜人。
空气一时沉静下来,过了数秒,洛桑拍了拍胸脯,眼神额外坚毅而虔诚,“能去那里的都是勇士!康桑雪山的神会保佑你们的。”
“明天我带你们去!”他冲几人竖起大拇指,发出内心地称赞,“你们都是勇士!”
“好样的!”德吉拍了下桌面,早已葬送双腿的他眼窝已经微微泛红,“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阿爸,你才是最厉害的勇士。”
肖云徽站起身用力拍了下洛桑的肩,“洛桑兄弟,那我们就麻烦你了。”
“来!喝酒!”
“好!曲腾,明召,末雪,都来敬敬这位洛桑兄弟!”
席间再次展开一轮激烈的饮酒,嘈杂声中,钟行沉默地为自己倒了一杯。
“大叔,你是怕连累洛桑?”陆七嚼着韧性十足的牛肉干随口淡问。
他没有回答,但她已经猜到个十之八九。
“其实完全没必要内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跟你又没关系。”
她明白他的感受,可不代表理解乃至接受,认为这纯纯属于自找苦头。
“这件事已经牵扯太多不相干的人。”
“这不像你啊。”陆七咽下牛肉,歪着头好整以暇地观察了他一番,少时,嗤笑出声,“你可不是这么有责任感的人。说句难听的,你这种不接受不拒接的态度,比他们更可恶。”
钟行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杯落下伴随着一道轻笑,“我从未说过我是好人。”
她微微挑起一侧眉,唇边漫开一抹笑弧,“好的不够,坏的不彻底。”
“挺了解我啊。”他偏头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肉渣,声音暗哑,含着隐隐的笑意,“七七,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 我亦不是站在天枰中央。
“哟,钟老师,您可真是说了句...”她一巴掌打掉他的手,顺带献上一记优雅的白眼,“废话。”
好与坏没有固定的标准,就看对什么人而言,站在什么样的道德场上。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也算不上大恶人,烧杀抢掠,她没想过,舍身相救她亦不会苟同。但是,她会让自己活的轻松自在点,旁人的事她管不着,更不想管。这些劳什子麻烦,她都不想瞧上一眼。
倘若真遇上,她想...能搭手就搭吧,更何况,这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唉...顺其自然吧,管他呢。
“再者,人家想当勇士,你总不能拦着吧?那可真罪过大了。”
“你说的对。”他的手指无规律地点着杯口,嘴角扯出一道浅弧,“选择题从来都是自己答的。”
走什么样的路,结交什么样的人,皆是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