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祁嬴喝下那杯毒酒后,从未想过这件事不是昌武帝口中的意外。他也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得知那残忍的真相。
“我年幼时贪玩,有一次,非缠着昌武帝,要和他一起去宴会。”祁嬴回忆道,“那时候也小,不知道大人口中说的南寨是什么,只知道参加宴会就会吃到平时母亲不让吃的糖。我就一定要去,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手。”
“然后就去了。”祁嬴微微垂下眼睛,他眼里的情绪在昏暗的屋子里看的并不真切,林季安静的靠在一边,等着他继续自己的回忆。
回忆对于他们来说似乎都是痛苦又甜蜜的事情,他看到祁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当时那位南寨使者带来了很多贡品,美酒美食美人,昌武帝很高兴。他叫人给他端了南寨美酒,自己却没有喝,只是放在桌子上。思衡,你知道吗?那杯酒真的好香,香味就和宫里人常端给我的甜水一样。”
祁嬴那时是整个宫里最宠的小孩,他父亲是广信侯,母亲是皇帝唯一的妹妹,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生下来就被请封世子。他不用面临兄弟之间你死我活的争夺,当时看来,他是能荣华富贵一辈子的。
他被昌武帝抱在膝上,盯着那杯“甜水”看了很久,久到有些困,有些疲惫。大人们的宴会对于小孩子来说没那么好玩,只是宫里真的太无聊了。表兄们永远有上不完的课,几天才能匆匆见到一面,不会和他玩。
母亲脸上总是愁眉不展,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复杂的,复杂到祁嬴下意识的抵触那种目光。
唯有这位尊贵的舅舅,会笑着陪他,听他说那些没边际的话,满足他一切的要求。小孩子,天真,明媚,祁嬴更是给一点阳光就灿烂,他很快将不愉快的事情望到脑后,在昌武帝身边待着的事件越来越多。
昌武帝会常叫人给他送些小糕点和甜水,在他没时间的时候祁嬴就安静的在偏殿看书,有一次看的入迷,都没留意到昌武帝来到了自己身后。
“看什么呢?这样入迷?”他俯下身,看着祁嬴手中的书。祁嬴将书往前推了推,说:“是夫子给表兄看的书。”
“夫子给你表兄看的书?”昌武帝疑惑的拿起书,翻开封面,那上面写着三皇子的名字。
“你三表弟又在框你帮他写课业,”昌武帝皱着眉,叹了口气,“这臭小子!”
祁嬴站起身,不觉得有什么。
“没关系,我也可以写的。”他抬起头,“三表弟学的我也会,我听夫子讲过一次的。”
他迫不及待的开口,将从夫子那里草草听来的几句献宝一样的复述给昌武帝。昌武帝脸上带着笑意,闻言蹲下来,平视看向祁嬴。
“好孩子,”他说,“他还让你干什么了?”
祁嬴想了想,没什么犹豫的卖了三皇子。
“让我帮他完成武夫子任务,我帮他射了箭,他说我做的好,下次还让我去。”
昌武帝没回答,伸手摸摸他头。
“以后别去了,”他说着,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祁嬴以后想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吗?”
“想,”祁嬴点点头,他看着熟悉的舅舅,却在此时敏锐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咽下半句真话,只说,“阿赢也想骑大马!”
昌武帝笑了起来,他笑的开心,转头就亲自去打了三皇子一顿板子。祁嬴倒是没挨板子,他在不久后等来了一杯酒。
那杯酒药坏了他的身体,将盛太祖留下的血缘诅咒激了出来,他从此失去了健康,长年缠绵病榻,直到长庆大长公主进宫,带来了一种宫外流传的奇药。
林季反应过来:“是天璇木?”
“嗯,”祁嬴看向他,“天璇木药力强劲,太医原本不敢用在我一个小孩子身上,是我母亲坚持,赌了一把。南寨的药是冲着命去的,献酒的使者当场自尽,多年来我能用的药都用了,不赌这一把,就真活不下去了。”
祁嬴对他眨眨眼睛,说:“我娘赌赢了,我也活下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隐疾。”他说,“你看,没什么的。”
林季靠在床头,他的目光落在祁嬴脸上。
祁嬴的表情是轻松的,但他既然说出来,昌武帝不想他会广信,那这背后的真相一定不简单。
“然后呢?”林季问,“你还没说完。”
“你其实早就有那封圣旨,但在我父亲出事的时候,你没有拿出来。在我决定离开京城的时候,你也没有阻拦,你还帮我将我的家人送去平州。”他垂眼望向祁嬴,“如果不是和亲一事逼的太紧,你其实根本没打算把这圣旨拿出来。”
祁嬴张了张嘴,但林季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因为你不想牵扯我。”
林季看着祁嬴,准确无误的点名了他心中所想:“辽王病逝前,辽东的防务便需要靠广信接济,这么多年来,真正能和幽族北狄碰一碰的只有宣同和广信,宣同侯如今病了,那边只剩下他的女儿支撑。昌武帝这些年也一直往辽东派不同的将领,提拔不同的人,但他们都不行。”
“京营军里目前只有一支是真正具有战力的,其余的都被世家塞满了人。都城卫废掉不是偶然,是昌武帝这些年来为了分权制衡提拔一批又一批人的原因。旧的世家倒下了,新的世家站起来,他既想要摆脱昌义帝的影子,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朝廷,又不得不去借力世家,那些当初将他推到王位上的人。”
“京城周围他还能控制得住,但他不敢保证广信侯和宣同侯永远忠心耿耿,宣同和广信天高皇帝远,他们依旧强大,但京城却衰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