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至简阖眼摇摇头,借着她的话说下去,“你会觉得我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做,很没用吗、很冷血吗?”
人各有命,神亦有命。神是不能爱具体的人的,不然就会有偏私,李至简从前做的很好,今后也应该做得一样好,“不会,你一直在做你该做的事。”
“人知道有神在会很安心,这就够了。”
或许会有人不餍足,向神祈求更多更多东西。但至少她不会,不然李至简这样的神仙活得就太累了。
说着响起了敲门声,进来的是兰识和常平客栈的掌柜,“来吃些东西吧。”
两人都收了声,起身迎着端饭食过来的掌柜。
彦时安接过餐盘,目光扫过一双又皱又瘪的手。
虽说客栈的主人另有其人,可掌柜是明面上的老板,平日里负责管理经营,能分到不少油水。
面前这人身形打扮都不似赚了大钱的,不过他端过来的饭倒是下了血本的。
也许是察觉到彦时安的目光,掌柜和蔼道,“这姑娘是新上任的吧?”
彦时安客气回道,“是,月前才来的。”
她来了,也代表上一任管事命丧黄泉,掌柜感慨道,“你们啊,都和我姑娘一般大。”
边说边将饭菜往彦时安和兰识跟前推了推。
这是他的私事,如今却主动道出。彦时安虽不知他的底细,却也不好驳笑脸人的面子,顺势拿起筷子加了块黄牛肉。
掌柜却爽朗笑道,“是不是觉得老头子我太过穷酸了?”
又是一个落落大方到让彦时安尴尬的人。
她抄着筷子的手连忙摆了摆,“只是感觉您和上一个管家差别有些大。”
步六孤辰的掌柜她见过,可是圆头圆脑的。
兰识也开口缓和道,“我第一次来也这么觉得。”
掌柜虽是笑着,眼里却泛出些苦楚。
“我的钱,都在闺女那呢。”
彦时安闻言不解,难道是话本里所写的不孝女?但掌柜的语气里并无怪罪和埋怨。
“她需要很多钱续命。”他不怕别人知道自己家里过得不好,也乐意和这些走南闯北的人聊天。他们见识广,不像他一辈子蜗在偏远的滇州府。
而且知道的人越多,生机就越大。世上能人这么多,说不定就会被他撞见呢。
彦时安夹着的鸡髓笋停在半空,瞬间觉得这些堪称奢华的饭菜难以下咽。
牛肉难得,嫩笋难存,每一样都是费了心血和大价钱的。
掌柜又将餐食往他们跟前挪了挪,笑道,“安心吃,你们这些管事的饭钱是云头儿特批的。”
掌柜的开门见山,彦时安也就不拐弯抹角,“她得了什么病?”
“八岁那年,她突然见不得光了,一被太阳晒到,身上就溃烂。”
彦时安诧异地看了眼李至简,这种奇病她闻所未闻,也只有神仙知道怎么治了吧。
“若只是见不得光也就罢了,大不了不出门。”
想到此处,掌柜的眸色阴沉,不再笑了,“可是她听了偏方,说是邪祟浸满了她皮肤。只有用桃枝熬的滚水浇过全身,将邪祟赶出去,就不怕光照了。这不是骗人吗?
“那么一泡,她的头发掉完了,不人不鬼的。”
掌柜情不自禁地说道此处,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用袖筒擦了擦泪,起身要走,“我打扰到你们吃饭了。”
彦时安赶忙起身拦着,“不会,我们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但您说出来,心里也会好受点。”
兰识也给他一直空着的盘里倒了些菜,“坐下来一起吃吧,老掌柜你也知道我没那么讲究。”
李至简也表示这没什么。
在座的都不介意,彦时安便使力将他按回座上。
此举又将掌柜的逗乐了,“好姑娘,劲还挺大。”
彦时安又多吃了几口,关切道,“是她的药钱很贵吗?”
对坐的人沉默着摇了摇头,“是嫁女税。”
庆国女子一过十六便要嫁人,否则就要向朝廷缴纳人头税,一年比一年贵。
时宁姐姐也曾缴过五个月的,只因为她没有及时给庆国添丁。
有闺女的家庭不是早早把她们嫁出去,就是把她们卖出去换一笔钱财。
嫁不出去也卖不出去,又缴不起人头费的,干脆让她从这世上消失。
推行这条人头税的皇帝早就死了,彦时安曾经毫不掩饰的骂他是个没人生没人养的玩意,不配转世投胎被人正儿八经的生出来。
骂声太大,养娘赶忙跑过来捂住她的嘴。
这次不会有人来捂她的嘴了,她又能痛痛快快地把这些话骂出来。
可骂完之后,她又感到十分无力。
无力的是她无法改变现状。无力的是若她真的毁了滇州府的私茶,掌柜的收入就要少一大截。
救了人,又害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