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住的是单人病房。房门重新被关上，室内就立刻变得死寂。祈予安把果篮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把口罩和帽子摘掉，再拉了把椅子坐下。

「怎么会突然来看我？妳的工作应该很忙。」

最终先开口的是林奕，这让祈予安很是意外。印象中，他并不爱说话。

「有些话即使再忙，也得亲自来说。」祈予安没有久待的打算，所以也没有过多的寒暄，「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后悔过吗？」

林奕垂下眼，「妳指哪件事？」

「妈妈的死，以及主动放弃我的抚养权。」

即使她已经长大了，见识过许多的人，但直到今天，她依旧猜不透林奕的想法。

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对于任何人事物都不在乎。

「对于祈宁的死，我很抱歉，也很后悔。」林奕说道：「当年离婚时，我并不担心她的状况，因为她是位很聪明、很有能力的人，肯定很快就能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但是，我没想到她一直承受了这么多压力，我一直以为她很坚强。」

幼时受到父母严格要求的压力、在学校总是被同学排挤的压力、结婚后不被公婆接纳的压力……林奕自己并不在乎这些，所以他以为祈宁也和他一样。

他只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一如婚前一样。再加上祈宁刻意表现得很好的样子，所以他从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后来，当祈宁主动提出离婚时，他很惊讶，因为当初要求结婚的也是对方。他并不知道对方当时已经怀孕了，只是认为也许她想过更自由的生活，所以并没有任何挽留。

现在想来，他当时毫不犹豫的态度，大概也给祈宁带来了更多的绝望。

祈宁的死，和他其实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也许间接的也算不上。但他知道，他有责任。

「是我的不在乎和自以为是，害死了她。」即使说着忏悔的话，林奕也还是一副平静，「至于放弃抚养权，是我经过考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祈宁希望妳能得到完好的照顾，不止是生活上，也包括亲情上。我没办法替她完成这个心愿，所以由妳舅舅来照顾妳，是最好的选择。」

祈予安静静地听他说完。

林奕见她沉默，便换了个话题，「妳似乎和梓欣相处得不错，我很意外。」

祈予安重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你觉得我会恨她？」

林梓欣是无辜的，她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她能够保持理智时，对林梓欣的态度都不会抱有迁怒的意思。

「谈不上恨，但我以为妳至少对她不会有好感。」林奕说道：「她一直以为是陆瑶介入了我和祈宁之间的婚姻，才导致了我们离婚，所以不肯原谅陆瑶，也对妳觉得愧疚。」

他在离婚前便认识了陆瑶，后来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但他对此无动于衷。

和祈宁分开后，他才接受陆瑶，然后生下林梓欣。

祈予安觉得心头一颤。

「希望，妳能让她放下这份不属于她的愧疚。」

后来林梓欣回到病房时，祈予安已经离开了。

林奕告诉她，祈予安会去祭拜祈宁。她面带犹豫，觉得自己不该跟着过去。

「她既然告诉了我会去那里，就不会忌违妳过去。」

因为本来就不是妳的错。

林梓欣在墓园找到祈予安时，她正把带来的献花放到墓碑前。

见到她，祈予安也只是微微颔首，看上去并不意外她的到来。

林梓欣慢慢来到墓碑前，把捧花轻轻放下，说道：「……对不起。」

祈予安：「妳是在对她说，还是对我说？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而道歉？」

「都有。」林梓欣顿了顿，「那天是我太激动了。妳没有那个意思，要不然也不会回来看爸爸，也不会让我来祭拜阿姨。」

祈予安盯着她许久，才回话：「我回来看他，只是想把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弄清楚。以前我和他没有往来，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林梓欣诧异地看着她，「妳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呢？」

「我放下了，梓欣。我承认他是我的父亲，也原谅他对我母亲的漠不关心，但也仅此而已。」祈予安说道：「放不下的，是妳。」

林梓欣看着她，没有说话。

「妳的妈妈确实在我幼年时说过一些过分的话，所以我很讨厌她。但是，她并没有破坏我父母的婚姻。她是正正经经地和妳爸爸在一起，生下的妳。」祈予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说道：「所以，不要再觉得愧疚，也不必想着要弥补我。我不是妳的责任。」

林梓欣感觉内心的某处被触动，没忍住眼泪，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