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禹呈要带段愁去海市某公立医院,第二天一大早,车便出发了。
今早是段愁开车。天都才亮,裴禹呈就挂着个耳机在后座和人谈公事,还是英文交流的。
段愁听着他的声音,有种晨间听经济学人博客的感觉。
有些人说英语和平常说话声音是不一样的,裴禹呈就是,更沉,配合着标准流利的语音语调,酥酥的,很好听。
都快到目的地了,裴禹呈才把耳机摘下。
段愁这才问: “我一定要换耳外机吗?”
“这不是你一不一定的问题,是我嫌不嫌弃的问题。”
裴禹呈扣上笔电。从口吻声调到内容气质,都和刚刚讲英语的成熟绅士形成鲜明对比,
“你想不想换本当然不关我的事,但我马上要带你出去社交,你就丢的我的脸。”
“……明白了。”
离开了谭意华,他们自动切换回甲乙方身份。
但毕竟“小球”“饭鱼”装模作样喊了半天,那股发小感好像也还残存着。
段愁怀疑看了裴禹呈父母后,他和这人愈发处于一种混乱关系和相处状态中。且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变。
“况且这么多年你都没换过,是要在耳朵里养只乌龟?”
段愁琢磨着这句“况且”,内心浮出丝惊疑,抿了抿嘴道:“我换过。”
“你换过个屁。”裴禹呈粗鲁又肯定。
段愁手指抓紧方向盘:“我真的换了,它是新的。”
“你可拉倒吧,裂痕都有了还是新的?”
段愁立刻问:“你怎么知道有裂痕?”
是线圈和保护壳连接处很小的裂痕缝隙,除非拿在手上认真端详过,否则无论是戴在耳朵还是摘取都很难看到的。
“你看过我的外机,什么时候?”
裴禹呈这才发应过来:“不是,你给我下套?”
他神情没变:“这是你该和你甲方说话的语气吗。”
“裴总。”段愁就喊了个甲方称呼。
然后继续问,“你是不是摘过我外机?……我睡觉的时候?”
在车上和饭后都打过盹儿,醒来外机都莫名其妙有点歪。
他之前找不到原因,这会儿忽然就有了解释。
车速减了,裴禹呈在后座双腿交叠,理所当然:“怎么,我还不能摘乙方外机了?”
所以还真是这样。
手指松了,段愁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其实也不觉得裴禹呈摘自己外机有什么,先不说他们现在的关系裴禹呈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这人从小都拥有着他这设备的摘取权利,有些古老习惯的驱使或好奇都正常,就像他还想摸下裴禹呈头发一样……
而且裴禹呈会好奇自己如今佩戴外机的情况,哪怕他口中说的是怕丢脸,在段愁看来也是种关照。
他空白的是他竟然毫无感知。
段愁自认是个比较敏锐戒备的人,还是这种短暂休息。
他却完全没感觉到有人靠近,碰的是这么一个牢牢夹住耳后的机器。
他的防备心竟在这两次打盹时完全消失,他自顾自睡得很安稳。
……因为面对的是裴禹呈吗。
“你不是不能摘。”段愁说,“我就是觉得,你完全可以和我明着说,不必趁睡觉的时候,我难道会拒绝你吗。”
说得像他“任君采撷”一样,裴禹呈皱起眉:“别用这种反问钓鱼。”
“……”
“什么叫趁,你说得像我还偷偷摸摸了?我按我的意愿,想碰就碰了,干嘛还要特意给你讲一下?”
行为是下意识的,他看就看了,摘就摘了,裴禹呈自认不算“趁”,磊落得很。
只是被段愁先指出来,这人一副戳穿的聪明相让他很不爽,就又用身份压制:
“现在都回去了,搞清楚我俩关系,我是你老板,做什么还需要征求你同意?”
“不需要。我就是问问。”
“那现在问完没?”
“差不多了。”
差不……裴禹呈又忽然卡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顿了顿,拧眉命令:
“那就好好开车!”
-
到达医院,一个工作人员来迎接。
裴禹呈这种贵宾当然既不需预约也不需要挂号,段愁跟着他走的通道甚至都是空荡荡的。
段愁不禁再次想,自己如今能再碰上这人,真是一件非常小概率的事。
阶层相距太大的人,圈子线路都是完全不会相交的,哪怕身处同家医院。
以前段然特意给段愁找了德高望重的耳科专家,从人工耳蜗植入手术到后面的复查,都是那位老专家亲自过手。
但后面老专家过世了,再后面连段然都过世了。段愁再也没管过自己的耳朵,此刻面对一个陌生年轻的新专家,心情就像视力不好的人看E字表一样,本能地紧张。
好在医生对“林秋先生”的耳朵情况已有基本了解,多半是裴禹呈提前打过招呼。
他让段愁坐下来,摘下外机。
裴禹呈则站在段愁身后。
他待会儿要工作,穿得很正式。虽然外套搭在臂间,但是束进西裤里的衬衫和系得规整的领带还是衬得人很凌厉。
他在这盯项目般严肃盯着,段愁觉得连医生都放不开,便往后靠,仰着头对裴禹呈道:“你要不在外面等我……裴总。”
裴禹呈垂眸看着他,笑了声。
“你想得美。”
“。”段愁低回头,不说话了。
只进行了初步的检查,医生就切重要害地问:“你是不是常常耳鸣,好几年了吧?”
段愁愣了愣,轻轻嗯了声。
裴禹呈皱起眉,从段愁身后站到旁边,离医生更近的位置,并淡淡睨了段愁一眼。
段愁有点心虚地别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