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虽然笨重,但时间太长,已经生锈了,在比他更重的烙铁下只能英勇就义。
缠绕着门锁的长长的铁链被虞照一圈一圈地解开,游暗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只是微仰着头看着冷脸解铁链的虞照,好似在解自己的心门。
一把推开铁门,虞照两步走过来蹲在游暗面前,小心地解开游暗的手腕,绕着游暗看了又看,确定没什么严重的大问题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有哪疼吗?”
游暗没说话,只是用他那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
以前虞照觉得电视剧里演得都是狗屁,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那句台词是真的。
有些人的眼睛真的会说话。
风干的泪痕在脸上的存在感还是很强,新的覆盖上旧的,虞照没去擦,任由它打湿自己的衣襟。
把自己的外套脱掉给游暗披上,虞照温柔地把游暗拥在自己怀里,像妈妈对待自己最珍爱的小孩那样轻拍着游暗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游暗,我在这。”
一个人积压了几个小时的百感交集的情绪狂风骤雨般包裹住游暗,渐渐地,虞照的肩膀也被滚烫的眼泪浸湿。
等游暗稍微平静下来之后,虞照无意识摸上游暗的耳朵,却意外地没有感受到熟悉的阻隔,偏头去看,发现游暗的助听器不见了。
瞪大眼睛,指了指两个人的耳朵,意思很明显,助听器也被拿走了?
游暗不在意地耸耸肩,点点头,觉得这样也挺好。
很久没有这么平静的时刻了。
这却把虞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马上站起来,想把游暗扶着往楼下走。
按住虞照搭在自己臂弯的手,游暗只是轻笑着摇摇头,说:“陪我坐坐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犟不过游暗,也抵挡不住游暗星星似的眼眸,虞照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认命地陪游暗坐在天台上。
抬头是星星点点的浩瀚星空,低头是冰冷高大的钢铁森林,游暗放松地张开双臂,闭眼感受和以前无数个夜晚别无二致的凉风。
唯一的区别是,身旁多了喜欢的人。
月亮隐匿在云层中,眼前的星星点点被模糊晕染,游暗看着距离他最远却也最亮的那颗星星,在心里小声说,妈妈,你走之后,我好像不再是一个人了。
“小时候,没人跟我玩的时候,我就总是去镇里或者山里最高的地方看星星,但是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阴天下雨、刮风的时候就没有,冬天偶尔也会下点小雪。每次我跟别人打完架害怕回家被我妈唠叨我就会一个人爬到山上去。
你有去过特殊教育学校吗?最开始的时候我妈不想我去那读书,觉得这是异化自身的表现,可是我在普校过得很不开心。那时候我还很小,可能也就5岁左右,个子不高,很瘦,谁经过我面前都可以随意地散发恶意。小孩子也好奇,他们会围着你问为什么你要戴助听器,调皮一点的还会把我的助听器像扔沙包一样丢来丢去,我不是难过,只是很……很无助。
日子越来越长,他们也越来越变本加厉。藏我的东西引诱我满学校地找,在我的作业本上乱写乱画,给我取外号,叫我小聋子,甚至还往我的杯子里倒粉笔灰逼着我喝下去。
小孩子都有很强的自尊心,但是我没有哭,而且我其实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只是我妈一个人带我,我不想给她惹麻烦。可是,我也不想任由他们欺负。所以那天我把那个领头的人狠狠揍了一顿,我记得那个小胖子当时一直哭,留了很多血。
我只是耳朵听不见,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我跟我妈道歉,说我不应该跟别人打架,我妈哭着摸我的头,说你没有做错,你不能任由别人欺负。
之后我就被开除了,校方说我有暴力倾向,不适合在他们学校里学习。小地方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件事之后,镇上和市里所有的学校都不收我了,没办法我最后只能去到我们那唯一的一所特教。
刚开始去到特教的时候,不仅我妈,我也很担心,准确地说,也有点害怕吧。毕竟,大家都是世俗意义上的“不正常”的小孩,但去到那里学习一段时间之后,我反而觉得很安心。
在那里,不会有人大肆拿你的弱点或者缺陷嘲笑你欺负你,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你从那些同龄或者比你大的孩子们眼睛里看不见同情、怜悯,只有想和你交朋友的笨拙的真诚。
于是我在那所学校度过了我几乎整个年少的时光,遇见了很多和我一样却又不一样的人,认识了子越,同时也接受了若干来自老师或者外界的帮助。
自然,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不可能一直呆在象牙塔里。我妈为了不让我被欺负,每天都要求我锻炼。在哪里都会有小混混,我也不缺练手的机会,今天的事,我知道是谁干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虞照不要插手。
虞照没应这句话,只是侧着头认真听游暗讲他不知道的过去,今晚大概是虞照这么长时间以来,哭得最多的时候。
没带纸,用袖子勉强擦了擦,仰起脑袋还是不能让眼泪回流,虞照于是自暴自弃,哭得比当事人还厉害。
虽然听不见,但虞照哭得一抽一抽的,离得近的游暗很难注意不到。
“你哭什么?”游暗回忆完,自己都都点没调理好,还要哄看客。
两只手齐上阵都赶不上虞照制造眼泪的速度,游暗简直哭笑不得,“早知道不给你讲了。”
这话虞照听着就不乐意了,红着眼睛控诉,“那你想跟谁讲?班长吗?”
一巴掌拍开虞照握住自己的手,游暗起身弹弹自己身上的灰,在心里无语:对,就是准备给闫淼讲。
“不行!”虞照被骗得急眼了,看游暗转身就走,衣服脏兮兮的灰追着自己跑都管不了,三两步赶到游暗身前,摆正游暗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宣告,“不可以,以后这种话只能跟我说。”
游暗超绝点头敷衍小学生。
委屈的心情霎时占了上风,虞照也倔强起来了,不听到游暗说唯一就不让人走。
低头轻轻碰碰游暗的嘴唇,虞照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近乎虔诚地请求,“求你了,游暗,以后只跟我一个人讲这些。”
两个人都吹了半晚上的风,虞照的嘴唇干且凉,亲起来可以差评了,但是怀抱却是温热的。
游暗用自己的唇舌当润唇膏,好心提醒,“以后还是用点唇膏吧或者多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