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似近似远的距离,拿捏得十分到位,让宁真对它的恐惧,在时间的流逝之下,不免消散了许多。
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要比镜中的它,要可怕得多。
“你还不信我么?”它五指并拢,缓缓缠上他温热的手掌。
不知是否是错觉,宁真仿佛看见,它的手上,忽现无数黑色的细碎绒毛,仿若电影中的尸毛,让人突生无边恐惧。
然宁真一眨眼,覆在他手上的手,除了苍白些之外,便再也无其他异常。
应当是幻觉吧。
这些日子,他因为婆婆的病,加之又被同学持续霸凌,没有休息好。
出现幻觉,也再正常不过了。
“我……信。”宁真艰难地轻轻点头。
他,不得不信。
除了婆婆之外,这世间,他还可以信任谁呢?
见宁真明明怕得要死,却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它又笑了。
黢黑的瞳孔微缩,它苍白湿冷的手,忽而手指垂下,与宁真十指相扣,亲密万分。
宁真身子一抖,镜中人扣住的,仿佛不是他的手,而是他不断跳动、在痛苦呐喊的心脏。
它低下头,将宁真的手反握,苍白的唇,印在宁真曲起的手指肌肤上。
冰凉,潮湿,带着一股常年长满了青苔的腐朽气息。
这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吻,仿佛要将宁真的灵魂都要污染。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它的眼神闪烁着狡诈之光,仿佛在提醒宁真,莫要太贪心。
若是太贪心,要得太多,太不切实际,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宁真竟轻而易举读懂了它的眼神。
他红唇一抿,先试探着,缓缓说出:“……”
“交易……成立。”
……
第二天,学校。
宁真兢兢战战地推开教室门,闭上眼睛,本想迎来每日例常。
然而,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无事发生。
他抬起头,四周张望,发现同学们都十分惊讶地望着他,似乎不知道,他到底站在门口做什么。
没有水盆。
没有乱丢的、装满了一半水的废弃水瓶。
什么都没有,
一切,好似都朝着正轨而行。
他颇为忐忑地瞧着教室,发现班长贺云,还和他颇为亲切地打着招呼,口中说着:“宁真,你杵在门口干什么,怎么还不过来。”
语气熟稔,好似他们是很久不见的好友似的。
宁真揪着衣领,慢慢走过去,深呼吸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他的同桌,是班长贺云。
然而,意料之中的事情,却并未发生。
他的屁股,并未和之前一样,被黏上胶水。
宁真面色有丝怪异,他久违地挪了挪屁股,心中生出一丝喜意,屁股能正常地在凳子上游移,这感觉真好。
班长好笑地瞧着他,被评为女孩子们最想亲吻的微笑唇,却说出了粗鄙的话来:“怎么,屁股痒?”
这话使宁真脸色瞬间爆红,整个人都仿佛被煮熟了的虾似的。
“不……不是……”他小声地反驳着,心中的尴尬,无以言表。
可他的屁股,却是再也不敢动了。
见此,贺云戏谑地哼笑两声,没再调侃他了。
不知为何,今日的宁真,看上去倒是比之前要顺眼了不少,让他生不出捉弄之心。
和贺云有同样想法的人,在班上不止一个。
一女生偷偷摸摸和旁人说道:“那是宁真么,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比之前要可爱一些了。”
“我也觉得,看起来没之前讨厌了。”
听到众人窸窸窣窣的声音,宁真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丝小心翼翼的笑容,带着稚嫩幼苗般的自信。
很快,老师进来了,同学们立刻停嘴,周围变得安静起来。
出乎意料的,平常最吓人的老师,竟然和蔼可亲地喊了宁真来回答问题。
“宁真,你起来给同学们说一下,这道题为什么要这样做?”
宁真一愣,平常是个小透明的他,哪里有这般待遇。
老师们平时被其他同学蒙蔽,不肯相信他的话,上课也经常忽略他,就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似的。
宁真一时激动不已,鼓起勇气,站了起来。
这道题,恰好是他会做的。
“这道数学题,如果用一般思路,要复杂些,可如果用老师新教的公式,可以快速得出答案,这样……”
他虽口齿不清,可也较为清晰地说出了解题方法,还是众人都没想到的。
那平日里严厉的老师,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夸赞道:“宁真,没想到,你最近也用功读书了,不错不错。”
第一次被老师夸奖,宁真清秀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神带着腼腆,倒是真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
他声细如蚊呐:“谢谢老师。”
下课之后。
贺云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臂膀,有丝惊讶道:“宁真,没想到,这道题你竟然真做出来了,我还在等着,看你笑话呢。”
班长口中的话虽带着恶意,可却莫名比之前要好上了许多。
至少,班长没有完全否定他,而是在部分程度上,肯定他做出了这道题。
“只是恰好知道而已。”宁真回望着班长,第一次对着他真实地笑了笑。
并不是如寻常那般,在遭受霸凌的时候,露出的无奈苦笑,或者是被威胁之时,露出的惨笑。
他这般灵动的模样,不知怎的,让贺云的心,不由得猛烈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