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会未启,渝州已然沸腾,短短数日,冯府成了全城最热闹繁忙的地方。
为防止大会期间发生意外,冯家不但请来裴彦昱坐镇渝州,还事先安排了弟子每日在城中巡视,其中潜了逾半数的裴家军,一来杜绝北齐暗谍矫装武林人在南秦生事,二来避免一些性情粗野的豪杰一言不合生了咀唔,不顾场合地大打出手。
相比冯府的忙碌,渝州的地方官员则是诚惶诚恐,既要协助接待络绎不绝的江湖客,更不能怠慢了随时可能微服造访的王侯贵胄。
裴彦昱一向清廉自守,抵达渝州的第二日就免了州官郡吏的每日问安,随行的独生公子继而成为官员们拜访的重点对象。连日来,裴长庚各类宴请不断,大半时间都耗在了酬酢上,殷长歌与他同住一院,几乎从未打过照面。
这日秦陌出城向谷中飞鸽传书,归来时托人探寻了史清的下落,殷长歌独自留在冯府,向管事打听了当地值得赏玩的去处,午后离了府。
长街上仍是一派繁华,他漫无目的地游逛,日上中天才觉得饥渴,就近入了一家酒楼。刚落座,忽然听见一阵悠扬的驼铃,宽阔的道路上尘土飞扬,六匹通身雪白的骆驼疾奔而来,在酒楼外停下。
驼背上翻下六名白衣男子,俱是十七八岁的俊美青年,身姿利落,衣着轻裘玉带,似是来自塞外的贵族子弟。
当先一人高鼻碧眼,相貌最为出众,随口要了一桌酒菜,携一干人在殷长歌邻席落了座。他吃了两口茶,大概不甚满意,扬声招呼小二撤换,回头瞧见殷长歌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长眉一竖,怒喝道:“哪来的臭小子,好没礼貌,瞧什么瞧!”
殷长歌一惊,连忙转开了目光。
六名白衣男子低声交谈了一阵,忽然齐声嬉笑,殷长歌耳目远胜常人,隐隐听见其中一人谑道:“那小子方才一直在瞧这边,说不准是看上你了。”
领头的白衣青年哼了一声,冷嗤道:“你胡说什么,我们如今俱是男子,除非他有断袖之癖。”
另一人打趣道:“中原男人自古就好男风,还真不好说。”
话一出口,同桌的几人都拍手叫好,还有一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嬉笑地开口,“我瞧他的五官酷似君上,莫非君上是遗落在外的私生子?若你们真看对了眼,今后一步登天,也别忘了提携咱们!”
一言落定,在座的白衣人俱笑了起来。
被调侃的青年双颊通红,咬唇嗔怒,“越说越不像话,君上的闲语也敢乱议,当心被暗影卫听见,哪天夜里悄无声息地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几人这才停下玩笑,窃窃私语声仍然不绝。
殷长歌将嘲笑听得真切,耳根犹如火烧,正欲离开,外面再次荡响驼铃声,又进来六名锦衣玉服的白袍美男,无不是雪肤朱唇,金发蓝眸,异常俊美的容貌使他们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几个白衣俊男与先前六人会过面,在旁边新开了一桌同样的席面,酒菜上来半天不见动箸,话题却换了一个又一个。殷长歌听了一会,不外全是风流韵事。
其中一人看起来最年轻,眉心一点朱砂痣,单手托腮道:“你们猜,若是咱们找回了县主,少主会奖赏什么?”
坐在对面的白衣人年纪稍长,细眉杏目,英气逼人,嗤了一声冷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县主回来是要当郡王妃的,待少主继位还会成为君后,何况有君上和白宗主在,她一回来少主眼里哪还再容得下你我。”
眉心带痣的青年驳道:“县主的性子,即使回来也不会任人摆布,只要她不点头,谁能相逼?”
邻座一个鬓发微卷的白衣人眸含轻谑,随言附和,“说得也是,若是真能寻回郡主,说不准少主一高兴,还会要你多陪他几晚。”
几人娇嗔地齐笑出声,简直比女子还吵闹,殷长歌忍不住侧目,不妨被那个年纪最长的白衣人看见,对方面露惊诧,掩住口型向身旁的同伴低语了几句,刹时间,左右几人俱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
片刻后,其中一人再次开口,“听说当年君上身边的那个女人有过身孕,会不会真是私生子?”
年纪最长的白衣人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娘娘说那女人才四个月就小产了,当时伤了身子,日后再不能生养,何况就算真生下一子,长到如今也该如少主一般光景,年纪不相符。”
许是觉得有道理,左右几人都点头称是,不再继续讨论此事,只是仍不时投来几许探寻的目光。
这群异族的白衣人口舌颇密,邻座晚至的客人换了两轮,他们仍在嬉笑闲话。不知又说了什么,眉心带痣的白衣人被谑得满面潮红,起身向左右扭打,引来周遭频频侧目。
为首的白衣人轻咳了一声,低声提醒道:“未央,海珠,你们不要太放肆,仔细露了行藏。”
被叫的两人立时敛了笑容,相互理了理衣襟,确认无误后才好整以暇地重坐回去。
殷长歌又听了一会,猛然惊觉这一行人竟是女扮男装的异族少女,据其所言似乎自敦煌而来。
为首的女子又说了几句,一行人终于安静下来,不多时用餐完毕,在桌案上丢下两块碎银,匆匆离了酒楼,跨上白驼疾驰而去,道上又是一阵尘土飞扬,两侧摊贩纷纷避之不及。
白衣人离开后,殷长歌百无聊赖地坐了半个时辰,见时候不早了才离开酒楼,准备打道回府。行至一处巷口的拐角处,他与一个灰衣少年迎面相撞,不禁趔趄了两步,随口道了一声,“对不住。”
少年蓦然仰头,黑亮的眼瞳中满是惊喜,“阿离哥哥,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