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离家,学艺十年,在殷长歌懂事以来的记忆中,唯有不苟言笑的师父,青梅竹马的好友,平静的圣湖,清凉宜居的雅致竹楼——尘世,那是仅在蒙尘的书卷上出现过的两个陌生字眼。
同行的男人自称秦陌,是个年近不惑的冷峻中年,身姿利落,言行沉稳,有一种洗练后的精悍。
“家中每年有人送信,似乎不曾见过秦叔。”行路近半,殷长歌随意地起了话头,“您跟了父亲数年?”
比起以往常见的旧仆,秦陌更为内敛精干,出现得也突兀,他自己并未详述,殷长歌不免好奇。
秦陌一贯寡言,逢问仅有简单的一语,“属下十岁上跟随主君,迄今近三十年。”
三十年远非普通护卫,殷长歌听得一愕,“是我离家太久,对家中人事全不清楚了。”
秦陌无声地笑了笑,“公子入教时不满五岁,主君命属下护送,如今出教亦是属下奉命迎接。”
这一重殷长歌全未想到,“还有这桩前缘?我竟完全不记得了。”
“公子当时年纪尚小,没有印象也是情理中事。”秦陌想起当日情形,“公子出生艰难,自幼多病,主君为此煞费苦心,幸得姬沧大祭司教养成人,否则主君只怕——”
他收住了未再说下去,殷长歌已然明白,原本空白的记忆初添三分暖色。
“这些事情我并不清楚,师父从未向我提过。”少年扬了扬马鞭,扫开眼前纷飞的柳絮,亦是拨开心中经年的积郁,“我总以为父亲与娘不睦,连带亦不喜我,将我送入朝月圣教只是眼不见为净。这些年家仆所送书信悉出自娘,父亲未有只字片语,长老们说全赖师父与娘有旧谊,我才得以在教中受业长成。”
秦陌听出言下的委屈与失落,劝慰道:“家仆中确有人传言主君生性凉薄,不过全是无稽蜚语,公子实在不必入耳。”
事实上,除了灵药和夫人,主君大概对任何人和事都毫不关心。
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浮现脑海,殷长歌有几许疑惑,“父亲对我娘当真有情?娘至今只是一个妾室,多年来无人见过她,究竟是为什么。”
秦陌自然清楚他在问什么,没有回答,反而郑重地告诫,“这些话公子千万莫在主君面前提,他最厌的就是旁人非议旧事,公子师从大祭司十载有余,难免与主君感情生分,若是再悖了他的心意,恐怕父子离心。”
听话意仿佛另有隐情,殷长歌愈发疑惑,“秦叔,您是不是见过我娘?”
秦陌勒马放缓了速度,神情有些复杂,“当年主君迎娶夫人进门,属下亦在接亲的队伍中。”
殷长歌的眼中有了光,“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张脸庞与记忆中的绝色红颜全然不同,唯有一双深墨的眼瞳极其相似,一度忘却的丽人纤影这一刻重新盈现脑海,秦陌神色微动,“夫人是一个极美极好的人——”
一个极美极好,却命途多舛的薄命红颜。
寥寥数字的评价,足以令涉世未深的少年浮想联翩。
或许是出于对他失怙的怜惜,秦陌难得多说了几句,“夫人本姓顾,少时逢难流落中都,被京中贵胄南阳叶氏收养,她与主君早年立有婚约,因齐霍战乱分离多年。后来入门时,夫人的高堂已逝,姑舅无音,宗牒族谱亦尽遭损毁,不得不以妾室身份进府。夫人虽为妾,主君未有妻,在主君心中,夫人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妻。”
殷长歌垂首不语,蕴起的泪雾让眼睛越来越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