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次涌来的记忆不是风灯的,而是黎寐的。
风灯看见一个红发女孩,又矮又瘦,像朵绒毛花,缀在灰色天空下。
她在朝着湖水看自己的脸,像照镜子一样,所以风灯可以通过她的眼睛看见她自己的映像。
这女孩很少照镜子,但竟学着舞刀弄棒。一个男人,或许是祖父,给她做了一身有金色花朵的连衣裙,另一个男人,或许是父亲,把它扯坏了,丢给她一套铠甲。眼泪模糊,风灯看不见任何事物,然而这女孩很快就擦干眼泪,朝树林里的木头靶子扔了一把投枪……
(4)
风灯对作为战士、修习作战术的经历非常熟悉。不止一个前世,她作为战士而受训,成长,战死沙场。
然而,“自杀”对她而言是非常陌生的一件事。
那是一座很美的湖,被会发光的森林环绕。那晚似乎是有庆典,喜乐的歌声四溢,然而红发女孩毫不犹豫地离开舞伴,穿越人群和树林,跳进湖里。
风灯吓得闭紧眼睛不敢看。
她已经受够了关于死亡的记忆了。
然而,正如在某些噩梦中,我们即使闭上眼,还是会看到那些不愿看的恐怖场景。
回忆并没有到此便停止。
轰鸣的水声,混杂着铺天盖地的扭曲了的惨叫声和哭声,冲击着风灯的耳膜。
是一个女人在哭。
她在重复同样的一个双音节词。撕心裂肺的。隔着湖水,那声音走样了,变得多重、嘈杂和飘忽,十分恐怖。
“林梗!林梗!”
难道是这女孩的名字吗?
是我的名字。
风灯想。
我叫林梗,莱尔达人的女儿,阿莱芙的敌人。
(5)
更恐怖的是,这女孩已经死了,但似乎还能说话。
“罗辛!”
风灯听见,自己附着的这副躯体,现在是被水淹没的尸体,喊叫出来这样的一个词。
其实,并不是尸体在喊叫。
风灯,或者林梗,已经来到半空,俯瞰着湖景,以及围拢在湖边的人群。
被人群围住的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
女孩一头淡红长发,被一件精致的红裙子盖住身体,被一个金发女人搂在怀里。金发女人看上去比她年长不了几岁,不足以做她的母亲。但那女人哭得真是凄惨,凄惨到了极致就是另一种恐怖,风灯也不敢再看下去。
正是她所附着的这个灵体,在冲着那个女人哭喊和呼唤,
“罗辛,我在这里!”
罗辛?
等等,罗辛?
自己作为散骑士的那一世,似乎确实见过一个叫“罗辛”的小女孩。金发小姑娘,也在阿莱芙的追随者队伍里。
她已经长这么大了?
但是,不对啊!
罗辛不是一个民族的名字吗?
比如,自己,就是一个罗辛族人。
回想起这一点,风灯忽然清醒过来。
她是罗辛族的女儿风灯,不是林梗。
由混沌到清醒的过程十分难熬,就像被人从意识的湖水打捞,就像用脑袋撞开一片透明的胶带厚膜,就像再次由死亡回到生命。
风灯睁开眼睛。
眼前围着一圈人。
有老厨师、贝甫瑞、今天也跟来打工的橘盖,还有穿白色长袍的中年妇人以及一对衣着华贵的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