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离抵达栖鸦山下,并在陶俑族人的小帐篷里安顿下来,已经过去三四天了。
启程的时候罗辛特已经做好了陪着洛芙诺昼夜操劳的心理准备。
她以为这一切会像从前陪着洛芙诺走南闯北的时候一样,洛芙诺集中注意力于自己的事务上,而她在旁边拎着工具和材料,时不时地打个下手,以及,把食物放进温针兜加热,放进冰叶兜保存……
虽然一直是做杂活,但至少是陪在洛芙诺身边。
陪在洛芙诺身边,也享受洛芙诺的陪伴。
然而,这里的生活和那些时日并不一样。
陶俑族人们的工作,节奏快,线程繁杂。
洛芙诺适应得很快,罗辛特却跟不上。
洛芙诺可以一边跟他们一起做重活一边开动脑筋,组织出接下来的任务和实现路径。罗辛特只能做体力活。
罗辛特力气大,但听不懂太多的指令,也做不到足够精准的地步。
同她合作,对她、对合作者都是折磨。
此外,洛芙诺对陶俑族人的工作抱有极大的兴趣和激情,罗辛特则没那么感兴趣。
所以,罗辛特就被独自一人留在帐篷里,做些类似于架锅煮饭烧水和送饭的简单工作。
(2)
罗辛特本以为自己能胜任这种操持家务的辅助者的工作。
她擅长动手,喜欢跟锅碗瓢盆和食材打交道——它们只不过就是换了个样子的染料和染缸。
但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会开小差。
洗菜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盯着水珠,观察它们从菜叶上滚下来的样子。
往铁锅底下放暖岩的时候,会忍不住比较暖岩的大小、轻重,乃至密度、性味和颜色。
有几次,都该去给洛芙诺送饭了,她却发现自己正把白昼灵光和仲夏水岸的碎屑用小纸条扫到一堆,准备称一下重,等重取粉末,再洒进水里,搅拌开。
不知不觉间,她碾碎了莴梨和扇子枝——都是蔬菜——的枝叶,观察碎屑和汁液的颜色。
她甚至一看到煮花穗和玉米的水蒸气就想使用雾蜡封固的技巧。
这些还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伤春悲秋。
(3)
自童年时代始,罗辛特就很容易忧伤。
世界是混乱的,人心最隐秘的角落,有着欲望、暴虐和恐惧的存在。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罗辛特就可以通过前世记忆的残存知道这些事。
这一世,她出生和长大的锅炉地是个美丽和平的地方。
然而,罗辛特从小就无法像其他降生在那里的孩子一样,正常地、健康地、活泼地长大。
不过,在一个既是意外也像是必然的平凡夏日,她将棉质头巾浸泡在南风之心花茶里,观察到花茶的颜色一寸一寸蔓延到头巾上,又观察到那颜色在头巾被风干之后变成了别的颜色。
从此,罗辛特就不再有时间去忧伤和绝望了。
自那天起,罗辛特采集了更多的植物和石头,学会了煮谜语兰和沉寂牧人取丝,又学起雾蜡封固,学起用软尺为别人量身形,用暖岩笔描绣花样子,以及裁布缝衣服。
密集的快马加鞭的进修,好似是被好几辈子的急切与饥渴不断驱动。
在那样勤苦的习练与劳作下,她没再有更多的时间忧伤。
再说,染好了线织好了布做好了衣服给人们穿上。
那种快乐和成就感也挤走了很多的忧伤。
现在,整天闲着,碰不到染料和染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