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荼好焦虑,她的所有注意力,全部聚焦于这一碗难缠的饭菜中,此刻,碗中世界就成了她在乎的整个世界。
忽然,一条延绵不绝的毛茸茸触感,扫过她露出了裤管的细嫩脚踝。
荼荼看向桌下,在一双双姿势各异的腿的团团包围中,这对白金色猫狗,像毛茸茸的惊喜一般待在桌下阴影里。
肥胖的小猫条条抬起浑圆右腿,用脚爪尖速度很快地搔着脖子和下巴。搔痒几秒就结束了,它咚地翻躺在地、舔起伸得直直的大白腿来,冰蓝猫瞳似望不望地瞄着荼荼,媚眼如丝、迷离魅人。
体型是条条四倍大的小胖,正叉开前腿趴在地上发呆,垂着三角形帕子般的薄薄两耳,目光失焦、百无聊赖、可怜兮兮。
它很快察觉到小朋友荼荼扫进桌下的目光,就从地上抬起下巴看她,同样冰蓝色的双眼,像大弹珠那样溜圆可爱,长久的对视,让它的目色从平静中、显出了愉快的光亮。
拂尘般的白金色大尾巴,在瓷砖地面一扫一扫,感觉到荼荼没有停止对视的意思,小胖很快就将尾巴剧烈地摇动起来、晃出了残影。
起身走到腿前、眼巴巴与自己对视的小胖,荼荼看看它,看看碗中饭菜,就有了主意。
觥筹交错、笑语嘈杂,满室弥漫着毫不在意的二手烟烟雾,除了一味包庇妹妹的姐姐花香香,连花环女士也没注意到角落的荼荼。
她用小勺将碗中菜肴舀起,塞进嘴巴、用牙小心叼着,又抬起小手捂着嘴假装吐骨头,食物就一团团塞进了油乎乎、湿淋淋的小手心里,然后小手将食物交给了小胖,如此、数次。
被人忽视了的阴暗角落,发生着这样滑稽带点恶心的流水线操作,众人视线不及的桌下,仰着头的小胖的狗嘴巴,成了流水线的终点。
肉骨头、鸡翅膀、南瓜条、炸豆腐干塞鱼糜、炒薯丝儿、白米饭……
一口菜一口饭,荼荼考虑荤素搭配,小胖也来者不拒。
它的牙洁白、锐利而坚固,闪着口水的光泽,接过食物的毛嘴巴、每每向后轻巧地后撤一点点,绝不让牙齿擦碰到荼荼小手上脆弱的肌肤。
比起小心缓慢地接受食物,小胖吃掉食物的速度是飞快的,每一口,经过它仓促的两三下咀嚼后就滑进了肚子。荼荼偷偷进行转移食物动作的速度,赶不上它吞咽的速度。
小胖很有耐心,等待荼荼进行操作时,只静静将下巴搁在她两个小小的膝盖中间,狗头的重量全交付给荼荼的腿面,无言诉说着食物方面的依赖。
它眼皮抬得高高,露出一点点眼白。那无辜的眼神,将冰蓝双眼的清澈可怜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大概是狗的祖先留下的、用可爱乖巧“驯化”人类的策略吧。
意外,发生在碗中饭菜快见底的时候。
也是荼荼太骄傲于自己“阴谋”计划的顺利实施,趁妈妈离席去添米饭,她用干净的左手手心摸着狗头,忍着喉咙剧痛、也要炫耀一般对姐姐说:“姐姐你瞧,它多乖呀!什么菜都吃!”
“它的眼神可真温柔呀!”香香在旁边看得,早忍不住了,也伸小手来摸狗头。
小胖开朗地咧嘴对两姐妹笑,露出白牙和粉粉长长的舌头,呵出热气。随着两只小手不断交叠在脑壳上的抚摸,它轻轻柔柔地眨着纤长的白睫毛。
“看我表演!”荼荼心情激越、小声说罢,迅速舀起一颗芫荽肉丸,进行了放进嘴里、又原样吐出来、用手递给小胖的操作。
荼荼信心十足地以为,小胖是狗,又是连南瓜地薯都吃的好狗,一定不会拒绝肉丸子的,于是满布油水的小手斜斜地递出去、就没打算收回来。
小胖却将鼻尖耸动两下,很坚决、很无情地闭上了嘴巴。
这颗粉粉绿绿的小球滑下荼荼油光润腻的小手心,砸上小胖毛茸茸的嘴巴尖,然后不能挽回地做自由落体、掉下了地去。
“诶?”荼荼傻眼了,和面色无辜的小胖四目相对。
香香则对荼荼天真地说:“它也讨厌芫荽吗?跟我一样呀。”
手打肉丸、弹力十足,撞在瓷砖地上、迸溅着油水高高弹跃两三下的动静,成功引起了旁边正在舔毛的条条的注意。捕猎者的本能让条条眼露凶光、纵身跃起,它肥胖却灵活,兴奋异常地拱着白金色的大屁股,用小棒槌似的小爪来回拨弄肉丸。
小胖还眼巴巴等着荼荼其后的施舍,两姐妹却只能胆战心惊地观看肉丸弹跳滚动的轨迹。
亲戚家不认识的大姐姐,恰巧翘起她的二郎腿,本要被她双脚红皮鞋阻拦的肉丸滑出桌下阴影、进入灯光秀场,没被任何一条座椅腿、任何一个汽水瓶挡住,前锋条条胜券在握,它高举尾巴、两爪一个决胜性的猛扑——球、进了!
肉丸刚咕噜噜滚出门外,就被盛饭回来的花环女士踩了个正着。
“哎呀!”花环手里举着碗,脚下被肉丸一滑,刚盛的饭泼出去一多半,幸亏她伸手扶住了门框,要不然现在人已经摔倒在地上。
条条跑没影了,小胖则像没事狗一样走过去,摇着尾巴看花环的热闹。
门口坐着的新郎和新娘惊吓不已,站起来要搀她:“姐,没事吧!没摔着吧!”
“没摔没摔,”花环女士惊魂未定地抬脚,看见一地稀烂的红绿颜色,惊叹说,“是个肉丸子……”
“妈妈!”香香和闯了祸的荼荼对望一眼,大呼小叫着跳下座椅、跑到花环女士身边,荼荼貌似乖巧驯顺地将妈妈扶回位置,香香则寻来了扫把、将地上打扫干净。
“多乖的两个闺女,小环真是个好福气的呀!”大家都交口称赞说。
花环堆起笑容应着:“都说养女儿省心呢!哈哈可不是吗!”
实际上,花环在门口一见荼荼这么乖,又看见她异常油乎乎的小手心,心中已觉蹊跷。
回桌果然发现,那碗半晌未动的饭菜已所剩无几,连骨头都没留下,就知道方才风波又是荼荼淘气捣的鬼。
花环低声对她龇牙道:“荼荼!你呀你,不好好吃饭,是偷偷喂狗了吧……!晚上回房间等着挨训!”
结果到了晚间,荼荼也没挨着训。
她恰是时机地开始了发烧。
高热逐渐凶猛,荼荼的意识渐渐模糊,全身冒起蚊虫叮咬般的荨麻疹,几乎没有一寸肌肤幸免于难。
荼荼被心急如焚的花环女士连夜送进了村中诊所。
“该是水土不服了,打三天吊瓶先看看吧。有床位,可以躺在这吊水、小孩也舒服点。”值班医生将酒精消毒过的体温计甩了甩,塞进了荼荼嘴巴里:“坚持3分钟。”
嘴里麻麻辣辣,还有点苦。
等待测体温的3分钟太漫长,荼荼本想说话的,也只能闭嘴干等到3分钟结束。医生再走来时,她迫不及待地吐出体温计,扭头哑声对妈妈说:“嗯……不要睡这里,我还要回去玩狗,边吊水边玩……”
医生一手插口袋,一手对灯举起体温计查看,放下来时,对花环女士打趣说:“都烧到快40了、还想着玩狗,你女儿可真坚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