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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君生我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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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是她哥哥和妹妹为了纪念她……哎……被孩子邀请许多次,我却感到未被原谅那样,从不敢去。”

荼荼闻言惊怔,呆呆看着她的背影。

想找地方遁走或干脆痛哭一场,大概从这儿开始,她才感到年老真正的可怕之处——

老人三千,有着自己触碰不了的、额外的、数十年的漫长时光。些时光里繁琐深刻的人和事,乱麻一般纠缠郁深,却每一样都与自己之间树立起隔离墙,一丝关系也没有吧。

那些时光合着携带病菌的厚厚灰尘,被三千一股脑抖落而出,于是“无关”,就好像耻辱的巴掌那样凭空扇在荼荼脸上。

三千走下桥,她还在桥的拱顶。

三千转身面对她、仰视她,右眼下不对称的暗沉看起来更深了,年老的丑陋因悲戚而明确,说话时极力抑制语声的颤抖,好像临终时坦白罪行的绝望之人:

“斯卡芙女士,如你所见,我是个罪恶的母亲。或许不只如此,对于我的所有亲族来说,我总是一个薄情的、糟糕的亲人。斯卡芙女士,敢问这样缺少心肝的、荒废了整个人生的人,死后除了在地狱赎罪,还能去哪里呢?来世什么的,我已经没法指望了吧。”

荼荼沉溺于自身耻辱的心,被这样俗世绝望的呼唤惊醒了,身体气力的运行变得异常明晰,从腹内、胸膛向双肩充起一股野蛮鼓胀的力量,像饥饿、也像愤怒,是从未有过的力量勃发的感觉,棒极了。

她好想。

好想像握住了孩子把柄、兴师问罪的教导主任那样严肃着脸,几步就走到三千面前,扶着她削薄的双肩,低语说:

“三千,对我这样不熟悉的人袒露心声,难道是合理的吗?

平时、对其他人也会轻易这么做吗?

将自己的全部告诉无关系的我,又借此诉说什么地狱天国的迷惘,是放任一时的脆弱吗?

不对吧,您明明是知道和我有关的什么事情、却装作一无所知的吧。况且刚刚和我做下来世的约定,也不是陌生人之间轻巧浅薄的玩笑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故意用整个沉重的人生为筹码、来任意推翻它呢?拿死后的下落这种事刺激我、折磨我,真正想确证的是什么呢?想要我说什么呢?好,这就说了——

我,确实是抱着超越了尘世种种的思念和笃定,连证据也没有地、在寻找着您啊……!

三千,如今你拥有首先离世的特权,欢快地跳入地狱也好别的地方也好,不必再强调了!

你想过我这年轻的可怜虫、今生剩下的许多日子该怎么办吗?这样自说自话、擅自作主,不觉得自己很可恶吗?”

她却是双耳通红地,憋住了,扼杀了自己如此爽快的报复心理。

只是怒出了一身薄汗,稳稳迈步走下桥去,走到三千面前,仰望她的灰眼睛里泛着无可奈何的阴郁,最终避开了她温和哀伤的视线:“您要是对我这样说的话,就太残酷了。”

“残酷吗……对不起,原谅我这年老之人的抱怨吧。”出乎她意料地,三千果快地承认并道歉了,却又撇眉向下、抒情地笑叹说,“为何……会这样残酷呢。”

她抬了抬手,却终是什么也不能握住,暗淡地落回身侧。

话里有两个残酷,荼荼懂得另外一个。

在被谅解了的残酷之上,还覆盖着平缓的生活的流水。

气氛有礼地恢复如常。

两人沿着杉女运送木材的弯绕小路,越过两座轻纱般柔和的小瀑布,登上了一片包围枫树的平台,平台向上又是长长的石阶,向外延伸出一个供游人歇脚、眺望的小亭。

主人还利用山壁细小泉眼的流水、岩石、隆起的苔藓和小草做了可爱的湖泽湿地景观,其实是个洗手池。

厚茅草扎的亭顶上全面覆盖着青绿苔藓,被阳光烤得发干,靠近洗手台的亭柱钉了一小块杉木牌,上面笔迹飞扬地写着白字“小泽”。

三千在平台上停驻,望去上方隐隐可见的美术馆屋檐。

荼荼好像养老院的护工那样善解人意地说:“您需要整理心情的话,在这里坐一坐吧。”

“噢。”老人只是随她的话看向了亭子,指向那小牌说,“小泽,小小的湖泊、小小的湿地。这是降天国、生天国语共通的单词,写的花体字、在降天国人看来是优美的吗。”

“是好看的。”

“是吗,谢谢了,这是我十岁时练字课上弄着玩的,自己也不知收在哪里。不知怎么被孩子们翻出来用在这儿。”

荼荼闻言不由得又看了几眼,心里浮现出未曾见过的少女的形象:“十岁?那真是很厉害了。”

两人说话时,从阶梯顶端树叶交错掩住天空的绿幕上,冒出个中年女人梳得很整齐的头。

她有着下端为倒三角形的、形似猫科动物的鼻子,鹿一样温顺纯真到有点呆傻的眼睛、不时投来闪动的目光,很快她的肩胸都冒出阶梯之外,从上面传来试探的轻唤:“啊呀……妈妈?妈妈,是您吗?”

“杉香吗。”

“哎呀,您怎么没个信儿就!……”女人一听就晓得了,在身前围裙上擦着手、蹬蹬蹬地跑下阶梯来,她穿洁白衬衫、草黄色的长裤和作业的围裙,也是三千一般的大高个子。

女人和三千挨近了,口中发出细碎感叹声,中年人生动的亲切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泪光闪闪也笑盈盈地将满头白发的三千一把拥进怀里,不像是拥着亲爱的母亲,倒像是拥着因迷路而离群的、无知的羊。

口中是失而复得的欢喜,一点也没有责怪:“妈妈,哎呀,怕您再也不来,又不敢问……哥带孩子去城南游泳了,他要是看到您来不知有多宽慰,可惜没提前……”

“杉生、也不怪罪我了啊。”

“瞧您说的,亲母子哪里会有这么多芥蒂?这么多年了,妈妈怎么连最简单的亲情也还不明白呢。近来哥经常去城区和大学找您,说是找不到,如今妈妈不住在老地方吗?……咦,这位是和妈妈一起的吗?您是……”

三千终于有机会,在女儿连珠炮一样的话语的发射中插入介绍:“这是我的降天国语老师斯卡芙女士,降天国人。我邀请她来看地狱花,顺路走到这里了。”

“啊,是吗,妈妈不说我还以为是!……”女人松开母亲,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上下打量荼荼。

以为是什么?以为是谁?荼荼也眨巴明亮的灰眼睛,大大方方对上女人的蓝灰色眼睛。

“怎么可能。”三千皱皱眉,不着痕迹地挡在二人之间,说,“上去吧。”

“哎呀您的眼睛很漂亮呀!就算是降天国人也很少见纯灰色的眼睛吧!难道有天王国那边的混血吗。”女人不老实地从母亲身后闪出脑袋来,她对荼荼热情、近乎呱噪地说话,性格里一点也没有三千的沉静和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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